第224章 許攸的回憶(1 / 1)
三天後。
絲綢之路,通往車師國的漫長官道上,荒原一望無際,晨光漸漸撕裂了夜的帷幕。
遠處的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蒼茫的沙地在清晨的微光下顯得如同覆蓋著一層淺薄的銀霜,沙丘起伏,像是無邊無際的海浪。
零星的駱駝刺和胡楊樹點綴在乾涸的土地上,為這片荒涼增添了一絲生命的跡象。
偶爾,有風卷起沙塵,在空曠的原野中盤旋而上,似一條金色的巨龍在雲間遊走。
漸漸地,沙地上出現了三個移動的身影。
一支小型的隊伍正在緩緩前行。
三人身穿普通商旅的衣衫,頭上纏著長巾以遮擋風沙,麵孔被罩在陰影中看不太清。
但即便如此,他們的姿態與步伐,卻總給人一種與商人截然不同的感覺。
最前者的騎者坐姿筆挺,雖然臉上帶著幾分風塵,但目光卻時而掃向遠方,像在觀察著什麼。
「這沙漠的風,倒是一年比一年大了。」最後方的男子一邊拍了拍駱駝,一邊抬頭抬頭眯著眼望向天邊,語氣中帶著些許的抱怨。「行路還得靠這畜生,不如直接騎戰馬痛快。」
前方的男子聞言,微微側頭,輕聲說道:「奉先,既然喬裝成商人,就要學著像商人那樣。商人用駱駝馱貨,怎麼會騎著戰馬招搖過市?你若真這樣,估計後車師的守軍一眼就能看穿我們了。」
「奉先,稍安勿躁。」中間的男子搖了搖頭,輕輕笑道,語氣帶著幾分戲謔,「你這脾氣,可一點也不像個商人。要是露了身份,咱們這一路的布局可就功虧一簣了。」
說話的人身材略顯消瘦,正是賈詡。
他看了呂布一眼,又轉向前方騎在駱駝上的領頭男子,沉聲道:「主公,奉先雖有些急躁,但他倒也點出了一點。車師雖小,卻總是反復無常,今日投漢,明日依匈奴,始終沒個定性。」
領頭的男子聞言,目光看向遠處的荒漠:「文和,正因為如此,才更要穩住局勢。車師的動盪,是整個西域的縮影,若我們不能掌控住車師的態度,漢朝在西域的布局就會再添變數。現在的局麵,敵明我暗,急不得。」
三人一邊交談,一邊策騎前行,駱駝的鈴鐺聲在空曠的沙漠中回盪,清脆而悠長。
陽光灑在無盡的黃沙上,微風卷起細小的沙塵,整個世界顯得蒼涼而遼闊。
在絲綢之路上,漢人提到車師,往往隻代表車師前國,但實際上,車師分為「前」和「後」兩國。
車師的名字首次進入漢人的視野,源自西漢時期張騫出使西域的報告。
然而,那時它並不叫車師,而是被稱為「姑師」。
《史記·大宛列傳》記載:「而樓蘭、姑師邑有城郭,臨鹽澤。鹽澤去長安可五千裡……」這是史書中首次提到姑師,也就是車師的前身。姑師與樓蘭同樣位於鹽澤(今羅布泊)附近,擁有城郭,與匈奴接壤,是西域的一個重要小國。
隨著歷史的推移,車師在漢朝與匈奴的爭奪中逐漸分裂為「前」「後」兩國。
公元62年,漢朝立車師前太子軍宿為車師王,而匈奴則扶植另一位名為兜莫的人為車師後王。自此,車師一分為二。
車師前國位於渠犁(今新疆庫爾勒市一帶),後遷至交河城;車師後國則位於塗穀(今新疆吉木薩爾縣一帶)。兩國分別依附漢朝與匈奴,在兩大強國之間不斷搖擺。
賈詡微微抬起頭,看向前方翻滾的沙丘,淡淡說道:「車師雖小,但其地理位置卻非同尋常。渠犁、交河,東接龜茲,西通焉耆,這些地方貫穿了整個西域的商路。若車師動盪,商路斷絕,西域諸國必然生亂,而漢朝在此的威信,也會隨之受損。」
呂布聽得有些不耐,冷哼一聲:「賈先生,不過是區區小國,若敢反叛,直接派兵平了便是,何必費這麼多周折?」
賈詡輕輕搖頭:「奉先,你若讀過《漢書》,便知車師之亂從來不是簡單的軍事問題。即便漢武帝強如天神,也沒能一勞永逸地控製住車師。兩漢數百年間,車師一分再分,甚至出現了所謂的『車師六國』,四分五裂,人口希少,軍力薄弱,但即便如此,它始終在匈奴與漢朝之間搖擺不定,拖累雙方。」
袁紹策馬在前,微微點頭:「文和說得對,車師的價值不在於它本身,而在於它所扼守的咽喉之地。隻要控製了車師,我們便等於控製了西域的商路。至於是否用兵,不是現在可以考慮的。」
呂布不再言語,但臉上的表情顯然還有幾分不甘。
他拉了拉韁繩,讓駱駝加快了步伐。
三人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駱駝的鈴鐺聲伴隨著沙漠風聲,越發顯得清晰。
「奉先,」袁紹的聲音再次響起,「你知道為何漢朝和匈奴或是現在的鮮卑千年來都不願放棄車師嗎?」
呂布抬頭看向袁紹,有些不解地問道:「主公,為何?」
袁紹眯起眼,目光投向遠方:「因為它不僅是通往西域的門戶,也是對抗匈奴的前沿陣地。車師,雖然小,但一旦落入敵手,便會成為敵人深入西域和中原的跳板。這就是為何,哪怕是班超這樣的人物,都要花費多年心血,把它牢牢掌控在漢朝手中。」
呂布低頭沉思,賈詡則接過話頭:「班超以區區三十六人入西域,先征樓蘭,再控疏勒,最終連車師、龜茲都臣服漢朝。他用的是計謀和智慧,而不是單純的武力。奉先,我們要學會借力打力,而非蠻力取勝。」
呂布皺了皺眉,似有所思,卻沒有說話。
三人再次沉默下來,遠處的沙丘間,隱隱出現了一些駝隊的影子,車師前國的輪廓也漸漸浮現在天際。
......
另一邊,輪台。
西域長史府。
許攸、鄧平、王辰三人圍坐在一張低矮的木桌旁,桌上擺放著幾碟乾硬的粗糧餅和稀薄的湯,連一片菜葉都看不見。
湯裡飄著寥寥幾粒米,顯然是勉強熬出來的,已經完全算不上「飯」。
房間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乾糧味,氣氛低沉而壓抑。
鄧平看著麵前的食物,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無奈和憤怒:「三天,就剩下三天的糧了。再這樣下去,兄弟們怕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王辰沒有說話,隻是緩緩拿起一塊乾硬的粗糧餅,用手掰了一下,卻發現根本掰不開。
他沉默片刻,放下餅,嘆了口氣:「糧食的確快耗盡了,水也不多了。再這樣下去,我們用不了幾天就得活活餓死。」
唯一沒有說話的人是許攸。
主公,你到底在哪裡?
他的記憶回到了很多年前——
...
汝南。
那時的許攸還是一個稚嫩的少年,生得清秀,帶著幾分文弱的書卷氣。
他身著一件乾淨但不昂貴的衣裳,跟在長輩身後,站在袁府麵前。
袁府高牆大院,氣派非常。
門口兩隻石獅子威嚴地注視著來往的行人,朱紅色的大門上鑲嵌著銅釘,光是站在門前,許攸便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盡管他的家境不算貧寒,但與袁氏這樣的豪門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長輩輕輕嘆了一口氣,低聲對他說:「攸兒,你這次到袁府,不要亂講話。袁氏現在如日中天,將來你若想成事,需學會與他們交往。」
許攸輕輕點頭,小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袖,心中充滿了緊張與好奇。
他年紀尚小,但出身於這樣的一個家庭,早就已經聽說過許多關於袁家的傳聞。
尤其是那個年紀不大的——
「莫要惹事,」長輩又叮囑了一句,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袍,然後大步邁進袁府。
許攸小心翼翼地跟了進去。
一踏入院中,他便被袁府的宏偉與整潔震撼了。
青磚鋪地,回廊曲折,院中假山假水,種著珍稀的花木。
幾個家丁正忙碌地進出,而幾名衣著考究的仆人則安靜地站在廳堂之前,一動不動。
穿過長長的回廊後,許攸和行輩來到一處寬敞的廳堂。
廳堂中鋪著整潔的竹席,正中擺放著一張雕工精致的長案,案上點著一盞香爐,青煙裊裊。
此時,正有幾位客人坐在廳中與袁隗交談。
袁隗頭發花白,身穿一件簡樸但做工極為考究的袍服,正端坐在主位上。
他的神情雖然溫和,但卻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那雙銳利的眼睛,在與人交談時,不時閃過一抹精光。
許攸在長輩身後,偷偷打量著這位袁氏的大人物。
他雖年幼,但也知道,這位袁隗是當時朝中的名臣,在朝為官多年,權勢極大。
如今,他因一些私事從雒陽返回汝南老宅,顯然是來休養或者處理家族事務的。
長輩見狀,神情變得格外謹慎,走上前一步,拱手恭敬地行禮:「袁公,久聞您從雒陽歸來,下官本應早些拜訪,但因事務繁忙,直到今日才得以登門拜見,實在抱歉。」
袁隗聽到聲音,微微抬起頭,目光落在來人身上。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原來是許昭賢侄,快請坐吧。」
許連忙再次行禮,推辭道:「下官不敢當,今日特意帶了族中後輩前來叨擾,隻是希望他能沾沾袁府的靈氣,日後有所成就。」
袁隗的目光落在許昭後麵的許攸上,見他拘謹地低著頭,笑著問道:「這就是你的子侄?」
許昭微微一笑,拉了拉許攸的袖子:「還不快向袁公行禮!」
許攸心頭一緊,連忙上前一步,躬身行了一禮,聲音雖然略帶稚嫩,但勝在吐字清晰:「晚輩許攸,見過袁公。」
袁隗仔細打量了一下許攸,見他雖然年幼,卻目光沉穩,神態中帶著幾分早熟,不禁微微頷首:「嗯,看起來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
他隨手指了一旁的座位,示意許攸和許昭坐下,隨即轉頭吩咐仆人:「去取些點心來,給客人們用茶。」
一位仆人領命,很快送上了幾盤精致的小點心和一壺熱茶。
許攸聞到點心的香氣,不由偷偷咽了一口口水,但卻不敢輕易伸手。
袁隗坐直了身子,目光轉向許昭,語氣溫和地說道:「許賢侄,此番特意前來拜訪,可是有事要說?」
許昭連忙搖頭,語氣恭敬中帶著幾分奉承:「袁公哪裡的話,下官今日前來,隻是因為聽聞您回汝南,特意登門請教一二。近些時日,雒陽.......」
正在他們交談之時,外麵突然傳來了幾聲孩童的嬉笑聲。
那笑聲清脆明亮,夾雜著跑動的腳步聲和隱隱的呼喊聲,瞬間打破了廳堂內略顯沉悶的氣氛。
袁隗原本正微微點頭聽著許昭的話,聽到這笑聲時,他抬起頭,轉頭看向廳外,搖頭輕笑道;「看來是紹兒又在院子裡麵胡鬧了,這個孩子,從小就有些鬧騰,難得得閒,我也不想拘著他。」
許攸一愣,心中不禁有些好奇。
紹兒?
他早就聽說過這位的名號。
袁隗轉回頭,看著年幼的許攸,語氣緩和帶著幾分慈愛:「攸兒,我看你年紀也不大,平日裡光跟著長輩學規矩,想來少有機會和同齡人玩耍吧?外麵正好是紹兒在玩,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許攸聽到這話,下意識抬起頭,臉上顯出幾分猶豫。
他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的許昭,見許昭沒有反對的意思,又看向袁隗,緩緩地點了點頭。
袁隗見狀,朗聲一笑:「好!去吧,正好見見紹兒和其他孩子,年輕人嘛,總得有些活潑勁兒。紹兒雖然性子頑皮,但交朋友還是很熱情的。」
說著,他抬手一揮,對站在一旁的仆人吩咐道:「帶攸兒出去,紹兒就在前院,別讓孩子拘束了。」
仆人點頭應聲,隨後走到許攸身旁,做了個請的手勢:「小公子,請隨我來。」
許攸起身,小心翼翼地向袁隗和長輩行了一禮:「袁公、叔父,我去了。」
許昭笑著點頭,輕聲說道:「去吧,別惹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