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焉知非福(1 / 1)
福禍相依。
直到現在,克裡斯算是深刻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克裡斯一次失敗的行騙,導致他被迫連夜出城,卻因此倒黴地遇上了魔獸事件。
然而,這竟然成了引子,讓他意外獲得了假扮成紋章師安享餘生的機會。
他順利來到湖畔堡,並贏得了湖畔堡伯爵的信任,對他就是紋章學院派來了的紋章師一事,深信不疑。
可誰又能預知,這場成功的行騙,卻又為他帶來災禍。
他被要求立即前往洛林平原進行談判,而那位公爵夫人,很可能就是殺了上一任紋章師的凶手。
克裡斯此去,必然凶多吉少。
稍有不慎,自己也將步其後塵。
沒有辦法,克裡斯唯有選擇臨陣脫逃。
中途從馬車跳車,並連跑了一夜,終於找到了一所廢棄的修道院。
他本想這是不幸中的萬幸,至少能夠好好睡一覺了。
但就在這時,忽然鬧出了動靜,將他驚醒。
後來他才得知,修道院闖入了兩夥人。
他們就在修道院中,展開了廝殺。
克裡斯的「萬幸」,又將他帶往了戰爭的漩渦。
他唯有蜷縮在上主雕像之下,顫抖地祈禱自己不會有事。
忽然,一名士兵的屍體倒在了雕像後方。
接著一隻詭異的老鼠,從屍體的嘴中爬出。
而士兵手中的決鬥劍,則沿著地板,滑到了克裡斯的腳邊。
他望著那把劍,回想方才那兩夥人的對話,他隻記起了其中幾個詞語:
金子,小男孩,價值千金。
克裡斯原本恐慌的內心,因為這幾個詞語和腳邊的武器,而忽然變得鎮定起來。
命運……
克裡斯總感覺,自己最近時常會想起這個詞語。
命運無常,難以琢磨。
如果命運當真存在,克裡斯光是從自己這兩個月的經歷,便足以判斷,命運絕非人類之友。
厄運和幸運,早就交替進行。
指針最終停在哪裡,卻無人可以言明。
但是,如果出手主動乾擾,說不定能夠影響自己的命運。
人的命運是循環或者上升的,若想要上升,就必須停止循環。
克裡斯隻是個騙子,但此刻的他,已經凝視這把劍許久。
劍刃足夠鋒利,似乎足夠用來斬斷循環。
於是,他撿起了那把劍,握在手中。
他在心中重復剛才回想起來的那幾個詞語——
金子,小男孩,價值千金。
克裡斯的眼神變得犀利,他從上主的背後,慢慢爬了起來。
「……若是貝卡斯爵士在,必不可能讓你陷入如此險境。」
他們身上有不少金子,克裡斯想,而這個男孩價值千金。
「不要這麼說,羅貝爾,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而現在外麵隻剩兩個人,隻要留下男孩,殺掉另外一個……
「你真寬容,也真堅強,大……」
「噗~」
那麼,金子,和比金子還值錢的男孩,克裡斯興奮地想,就都歸我所有了!
等他反應過來,他已經將手中的劍刺出。
他精準地命中了,背對著他席地而坐的男人心髒。
長劍,貫穿了對方的身體。
鮮血,順著傷口淌出。
而對方身體的痙攣,順著劍身,傳遞到克裡斯的手中。
他本能地鬆開了劍,並連向後退了幾步,直到後背觸碰到牆壁。
「羅貝爾!」
克裡斯看到小男孩撲了上去,伸出小手,想要堵住流血的傷口。
然而這根本無濟於事,那個叫羅貝爾的男人,已經死了。
這也讓克裡斯意識到,自己剛才,殺了人!
克裡斯順著牆壁,滑坐到地上。
他的雙瞳戰栗不止,就連呼吸也是顫抖的。
這是,克裡斯第一次殺人。
克裡斯騙人無數,卻沒有直接害過任何人的生命。
因此第一次殺人的手感,令他思緒混亂。
命運……
此刻他的腦海裡,隻能浮現這個詞語。
命運不是循環,就是上升。
而他剛才砍斷的,不過是自己命運中循環而已。
對!沒錯!
那個死去的男人,就是我命運的循環,克裡斯對自己說,所以我必須殺了他!
雖然他胸口的恐懼仍未完全消散,但他此刻的心情,已經寧靜不少。
克裡斯扶著牆慢慢起身,走向那個男孩。
然後用力一腳,將男孩踢翻在地。
男孩立即痛苦的捂住肚子,口水都流了出來,但竟然沒有流淚。
也許那個被克裡斯殺死的男人,說得沒錯,這是個堅強的男孩。
但是,對克裡斯來說,那更是個值錢的男孩。
克裡斯撕下碎布條,然後走向男孩,將男孩踩在腳下。
接著,用布條將男孩的雙手綁在身後。
此時,男孩似乎也從肚子的疼痛中,緩過勁來。
他用那如同百靈鳥一樣的嗓音質問克裡斯:「你為什麼要殺他!」
男孩的聲音很好聽,但克裡斯同樣聽得出,聲音中充滿了憤怒,怨恨,困惑,以及恐懼。
他是我命運的循環,克裡斯想,但……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
片晌沉默後,男孩終於擠出一句簡短的話語:
「我恨你!」
那聲音很溫柔,但克裡斯卻覺得脊背發涼。
嗯?克裡斯覺得奇怪,難道我會被一個小男孩的威脅嚇到?
克裡斯自嘲地搖搖頭,然後用力一拉,男孩的雙手被綁緊。
他將男孩丟在角落後,便立即開始搜刮屍體。
金子……
搜尋一陣後,克裡斯終於在一名士兵的腰間,發現了一袋金幣。
「哈哈!」發了!
果然斬斷循環,就隻剩下上升!
這應該就是那兩夥人,剛才口中談論的金子。
現在,克裡斯終於可以專心對付這個小男孩了。
回過頭,他看見男孩惡狠狠地瞪著自己。
克裡斯被那充滿仇恨的眼神瞪得很不自在,於是走上前去,狠狠地扇了對方一個巴掌。
男孩的細嫩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明顯的紅印。
然而當男孩轉過頭來,那副眼神,卻一點也沒有變。
真強。
克裡斯感覺到了深深地恨意,他明白,若是有一天,自己落到了這個男孩的手中,自己肯定會被他扒皮抽骨。
也許現在殺了男孩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這個男孩,也可能是他的「上升」。
那些士兵說,這名男孩可以帶來非凡的價值,卻沒有說是否不論生死。
克裡斯如果想要通過這次殺人,賺取更多的收益,他暫時就不能殺死對方。
問題在於,克裡斯該去哪裡,用男孩換取收益呢?
克裡斯看到了剛才那些士兵,胸口的紋章圖案。
但是,克裡斯隻認識一些大貴族的紋章。
而那麵胸甲上的紋章,克裡斯從前根本沒有見過。
現在唯一可能掌握線索的,就隻剩下那個男孩了。
克裡斯走向男孩,詢問道:
「你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男人沒有回答,隻是繼續瞪著克裡斯。
克裡斯見狀,又換了一個問題:
「這些士兵,為什麼要抓你?」
男孩依舊沒有啃聲。
克裡斯撒謊道:「告訴我,我會幫助你。」
「你根本沒想幫我,」男孩忽然開口道,「你隻是想知道我的身份,然後拿我去換錢!」
還不算傻,至少能察覺克裡斯的目的。
不過,身為職業騙子的克裡斯,從一開始就沒有期待,能用這樣低劣的謊言騙到對方,即使這隻是個小孩。
他的目的,隻是為了引誘對方開口。
隻要能夠溝通,就有機會套出關鍵信息,或者說服引誘對方相信他的話語。
克裡斯說:「你說得沒錯,但是,我想拿你換錢,對你來說不一定是壞事。」
「你騙人,或者你什麼也不懂,」男孩說,「你一旦將我交到了要抓我的人手上,我必死無疑,你說這對我不是壞事?」
克裡斯笑了一下,說道:
「你隻是個小屁孩,光憑你一人,如何值得如此大動乾戈?對方害怕的不是你,而是害怕你被某些人利用。既然他願意花重金抓你,就肯定有人願意花重金救你。」
聽到這話,男孩陷入了沉默,顯然是有些被克裡斯的話說動。
克裡斯便趁機繼續蠱惑:「所以,小子,說罷,告訴我你的身份,我會將你帶到願意幫助你的人身邊去。」
片刻後,男孩卻搖了搖頭:
「我不會告訴你我是誰,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將我送到何處,你可能可以賺得到錢。」
嘁,克裡斯在心中咋舌,竟然沒有上當。
他表麵依舊盈滿笑意:「你不信任我?」
「你殺了我的朋友,」男孩說,「我對你恨之入骨,怎會相信你?」
這世道,就連小孩也不健忘。
好吧,克裡斯自知,一時半會兒,是撬不動這個男孩的嘴了。
克裡斯隻能妥協道:「那麼,你想要我將你送到哪裡?」
接著,男孩顯然沉思。
當男孩抬起頭時,他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裡,仿佛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圖書館!將我送到一座圖書館裡去!」
圖書館?
克裡斯猛然想起,那個叫安妮·布克的紋章學院的學生,似乎也讓他去一趟圖書館。
該不會這麼巧,是同一座圖書館吧?
克裡斯不相信,命運會如此巧合。
他又想起,那個姑娘給他的書籍,似乎就和命運有關。
經過這段時間,克裡斯對命運有了全新的認識。
雖然他是為了賣錢,才將那本書籍,帶在身邊的。
不過,賣掉之前,自己稍微看看,也沒有什麼虧損。
但眼下不是想這個時候,克裡斯對著男孩搖了搖頭:
「小子,你指望一座圖書館,能為了贖你而開出大價錢?而僅僅為了幾個銅子兒,我又會願意大費周章地將你送過去?」
男孩也明白了克裡斯的意思,他又陷入沉思。
片刻後,他又給出了一個答案:
「紅喬之森!」
「紅喬之森?」克裡斯在腦中快速翻找這個詞匯,「你是說,卡佩羅之森?」
「沒錯!」
克裡斯眯起眼,望向男孩的臉龐。
這顯然是個純真的孩子,克裡斯竟然無法從他的眼神中看到絲毫雜念和邪質。
「你要我帶你去找那裡,找什麼人?」
「找森林的公爵!」男孩說。
聽到「公爵」之詞,克裡斯一愣。
他猛然明白,眼前的這個男孩,絕對不是一般人。
他警惕地問:「你是他的什麼人?」
「親戚。」
男孩回答的很簡短,估計是害怕克裡斯從他的言行中,推斷出更多的情報,甚至他的身份。
不過,對克裡斯來說,隻要能夠賺到錢,將男孩送到哪裡都行。
克裡斯在腦海中構想安德森大陸的輪廓,並在其中,定位到紅喬之森的大致方位。
紅喬之森離此處不算遙遠,往西北一段距離,便可抵達。
若是搭乘上一輛馬車,興許隻要半個月的時間。
隻是這樣一來,離洛林平原也更近了一些,令克裡斯心中難免有些惶恐。
不過,他都已經跳車逃跑了,湖畔堡的人估計也不會花時間特意來尋找他。
所以克裡斯應該沒有必要,為此過分擔心。
「好吧,男孩,我就帶你去卡佩羅之森,」
說著,克裡斯伸手,將男孩從地上拉起來。
走出廢棄修道院的大門,克裡斯看見了幾匹戰馬。
哈,現在連找馬車的功夫都省了!
克裡斯嘗試爬上馬匹,但不知那匹馬認主還是怎麼的,竟然開始前後跳動,把克裡斯甩了下來。
他重重跌到地上,屁股生疼。
男孩這是說道:「這樣騎馬是不對的。」
「那要怎麼騎?」克裡斯問。
他以前雖然騎過馬,但那時有別人輔助,且是匹風燭殘年的老馬,沒有什麼活力。
要他突然駕馭精壯的戰馬,對他而言,難度還是太大了。
男孩說:「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教你。」
「什麼事情?」
「幫我把我的朋友埋了。」
克裡斯盯著男孩,認真凝視幾秒,隨後說道:
「我聽過你們的對話,他似乎是你的屬下。」
「算是吧,」男孩點頭。
「既然如此,你為何要這麼在意他?」
「這有什麼不對嗎?」
咦?
聽到這個問題,反倒是克裡斯被問住了。
無言良久,克裡斯說:
「假設你真的是名領袖,你當真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克裡斯將男孩綁在修道院外的柱子上,然後走入室內,費盡力氣,將那個叫羅貝爾的男人拖了出來。
修道院旁大多都有墓地,這兒也不例外。
克裡斯將男人拉到墓地的一處空位,解開男人的盔甲,充作鏟子,開始挖土。
他忽然聽到男孩的大喊:「我可以幫忙!」
而克裡斯也的確覺得,要讓他獨自埋一個大男人,的確會累得半死。
既然那個男孩想要出力,克裡斯自然求之不得。
克裡斯解開束縛男孩的繩子,將他帶到墓地。
他正要開口叮囑男孩,放棄逃跑的打算,男孩卻率先開口:
「放心,我不會跑的。」
克裡斯一愣,突然有些好奇男孩的想法:
「你為什麼不打算跑?」
男孩抱起鋼鐵護腿,鏟出滿滿的土,倒到一邊,同時回答道:
「我想讓他,有個安息之所。」
「為何?」克裡斯不解。
「什麼為何?」
「你是他的主人,你沒有必要這麼做。」
「他是我的屬下,他保護了我,救了我很多次,他對我很忠心,我發誓過絕不辜負他的忠誠,這些,任意一條,都值得我為他這麼做。」
聽到了這裡,克裡斯沉默了許久。
他總算明白,男孩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小子,雖然我沒有義務指導你,但就當我善心爆發吧,我打算奉勸你兩句,正義、榮譽和道德,是用來束縛他們的工具,而絕不要被其絆到自己的雙腿。
「身為一個底層人,我時刻告誡自己不要被這些所誆騙。而你似乎身份非凡,那就更需要學會利用這些,來替自己攫取更多利益。」
「我不覺得我有錯,但是,如果我能夠幫到更多的人,我願意變得和你說得一樣。」
「你無需幫到其他人,要優先為自己考慮。」
男孩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望向克裡斯。
兩人對視許久,男孩問:
「吶,你是什麼人?」
克裡斯聳聳肩:「我是一名欺詐師?」
「騙子?」
「呃……外行人是這麼稱呼我們。」
男孩說:「騙子有騙子的道路,你的經驗和閱歷,並不一定適用於所有人。」
克裡斯冷笑一聲:
「若是其他的行當,也許如你所言,卻唯獨欺詐師不是。人人都是騙子,你肯定也撒過謊,小子,這是騙子的世界,不會撒謊的人活該下地獄,因此我的經驗,絕對是世間真理。」
男孩不再說話,繼續乾活。
克裡斯搖了搖頭,但也沒有繼續多說。
回想起來,是克裡斯親手殺了男孩重視的屬下。
嚴格說來,克裡斯算是男孩的仇人。
他指導男孩,完全是多此一舉。
花了很久,兩人終於將羅貝爾合力埋葬。
期間克裡斯時常偷懶,而男孩卻從頭忙碌到尾。
眼下大汗淋漓,渾身濕透。
克裡斯暗笑一聲,看吧,當老實人沒有好處。
全部弄完之後,男孩信守承諾,指導克裡斯進行騎馬。
按照男孩的方法,馬匹的確會溫順地讓克裡斯騎在身上。
克裡斯下馬,準備繼續綁住男孩的雙手。
男孩卻說:「沒必要綁我,我不會跑的。」
克裡斯一笑:「你想要一個職業騙子,輕易相信別人的話?」
「我太小,就算逃走了,也無法生存,而你卻會將我送到我想去的地方,在你身邊,我更安全。」
聽到這話,克裡斯覺得有幾分道理。
可他最終決定不將男孩綁住,卻不是因為他被說服了。
而是,他無法從男孩的眼神中,看到半分虛假。
那是看見過的最真誠的眼神,就算他是個騙子,也有些動容。
兩人上路。
騎了一陣後,克裡斯對騎馬也愈發熟悉起來。
他問男孩:「我該怎麼稱呼你。」
「我不會告訴你真名的。」
嘖,克裡斯咋舌,沒有上當。
十多天後,兩人終於抵達了卡佩羅之森。
克裡斯已經數過,從屍體中搜刮到的金幣,足有一百枚。
這些錢足夠他滋潤的度過下半輩子,但是為了更保險,他還是決定利用這個男孩,換得更多的錢。
靠著那些財富,他將可以金盆洗手,無需再當什麼朝不謀夕且惹人鄙夷的騙子了。
而如果卡佩羅之森的領主,當真是這個男孩的親屬,他必然會支付豐厚的贖金,且絕對不會傷害克裡斯,盡管克裡斯對男孩來說,是不惜殺之而後快的仇人。
這是不成文的規矩,否則他們家族再有人被俘虜,將沒有人會等他們家的贖金,而是直接選擇撕票。
他們沿著林中小道,穿過紅喬森林,抵達一座城堡之下。
克裡斯對守城門的人說:「我是來拿人質,換取贖金的。」
守門士兵看了一眼男孩,詢問道:
「這是什麼人?」
克裡斯回答:「他是卡佩羅公爵的子孫?」
士兵們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詐騙竟然還騙道公爵大人頭上來了?公爵大人的子孫我都見過,卻沒有見過這個小子!」
男孩此時說道:「我真的羅賓公爵的後人。」
士兵們對視一眼,告訴了他們答案:
「羅賓公爵,已經薨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