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信仰外衣(1 / 1)
格裡高利的白,並非絕對的無暇。
它更像是一塊年久發黃的大理石,或許它內部依舊純潔乾淨,但表麵看上去卻滿是迂腐和世俗。
此刻聖城的大門下,聚集著形形色色的人。
他們穿著各種奇特的服裝,昭告他們來自遙遠的文明。
而他們的目的卻出奇相同,皆為出城。
自從昨天格裡高利宣布開城之始,安妮就瞧見,人們開始往城門湧。
他們有些急於外出做生意或者探親的居民,還有許多則跟安妮一樣,受教廷邀請而至,卻不小心被卷入一場血腥的謀殺案,因此被困城中。
好在,現在案件已經結束。
城池終於開放出入,眾人自然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下次封城是什麼時候,誰都說不準。
眼下,城門口排著長龍。
盡管安妮有意避開昨天的高峰期,但顯然,今日的人依舊不少。
但行李已經打包裝車,他們必須在今日離城。
守衛在安妮身邊的並非賽斯,而是四名傭兵。
伊尼亞齊奧就在其中,他是賽斯最信任手下,若是賽斯沒有親自護衛安妮,則必然會派伊尼亞齊奧帶人守護。
似乎是感受到安妮的視線,伊尼亞齊奧鞠躬道:
「小姐,馬車已經準備好了,我的幾位兄弟已經在城外等候。」
「嗯,」安妮點頭。
而她也好奇一件事,現在正好是詢問的時機:
「賽斯從來沒有派人單獨保護我,難道是他不放心你的實力嗎?」
伊尼亞齊奧搖了搖頭:「團長相信任何成員,但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斷。若是我們能單獨完成的任務,他不會加派人手。」
「而保護我,應該也不算困難吧?」
「不僅僅看你處境,小姐,我們還需權衡任務的價值以及影響力,」
伊尼亞齊奧解釋道,
「這次的任務,委托方是紋章學院,任務的成敗將極大地影響不誓騎士團的聲譽,因此不容有失。」
安妮點點頭:「這麼說來,多次單獨護衛過我的賽斯,應該很強咯?」
伊尼亞齊奧聞言,和他身邊的兄弟對視了一眼,然後嘆息笑道:
「很強。不誓騎士團中,少有人能夠戰勝副團長棕辮賈爾,而賈爾卻從來沒有贏過團長。」
也就是說,賽斯的實力至少比起普通的團員強過兩檔。
而據說任何一個不誓騎士團的成員,實力都強過承恩中等騎士。
可這究竟有多強?
安妮沒有概念,她隻知道,羅拉被那個棕辮所傷。
由此可以推測,這些人的實力不在羅拉之下。
當然,是一年多以前的羅拉。
安妮相信,羅拉在這些日子裡,一定已經變得更加厲害。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安妮明白,賽斯真正的強大,不在於戰鬥實力,而在於全麵。
無論遇到何種意外,賽斯都能第一時間想到應對策略。
如果安妮不確定賽斯能不能做到某件事情,那他大概率能夠做到。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安妮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有點信賴賽斯。
就像此刻,賽斯並不在安妮的身邊。
隊伍緩緩前進,安妮等人終於也來到城外。
伊尼亞齊奧指著前方的馬車,帶著安妮過去。
登上馬車後,安妮發現自己的行李已經被放在了馬車上。
身前的一隻鸚鵡籠裡,那隻黑白鸚鵡正安靜地站在棲杆上,琥珀色的眼仁中嵌著漆黑的瞳孔。
安妮拿出一塊小餅乾,將其掰成小塊,放進籠子的飼料盒子中。
黑白鸚鵡立刻用它的尖喙,啄盒子裡的餅乾吃。
看著這有趣的一幕,安妮的臉上也浮現笑容。
這不是普通的餅乾,裡麵混合著安妮的血液。
黑白鸚鵡屬於異禽,說白了,就是一種具備超凡力量的生物。
它能夠替人將消息送達千裡之外,可是它要如何才能知曉主人要將信息帶去什麼地方,傳達給什麼人呢?
答案就是,通過血液。
黑白鸚鵡隻要服下過人類的血液,就會與人建立起一種聯係。
在這種聯係之下,黑白鸚鵡便可借由某種類似意念的力量,取得主人的想法。
至於這種鳥是否真的知道人類在想什麼,那就無從得知了。
就像傳聞中知曉一切知識的石膚鸚鵡,也有不少人說它根本不明白知識所具備的價值,而僅僅是「知道」而已。
安妮正逗著鸚鵡玩,她忽然聽到車外的聲音:
「都準備好了嗎?」
這是賽斯的聲音,他回來了。
回答的則是伊尼亞齊奧,他說:
「好了,安妮小姐也已經上車了。」
「那麼不要耽誤時間,趕快出發吧。」
隨後,車門被人敲響,接著便被人從車外打開:
「安妮小姐,我們出發了。」
賽斯站在車外,朝裡麵探頭。
安妮「嗯」了一聲,之後馬車便開始抖動前進。
賽斯則攀在車門上,詢問道:
「小姐,請容許我進來坐會兒。」
安妮點頭,賽斯進來。
他坐在安妮的對麵,盯著安妮身前的鸚鵡:
「你似乎很喜歡它。」
「它很漂亮,」安妮發自內心地說著。
「你說得沒錯,」賽斯說,「黑白鸚鵡的羽色是黑白的,且兩種顏色的比例也都占一半。但兩種顏色所搭配出來的圖案,可謂變化萬千,而這隻左右黑白對偶,頗具美感。」
安妮知道賽斯不是來聊鸚鵡的,這才抬起眼睛,望向賽斯:
「所以呢,你都調查好了?」
賽斯撇了撇嘴:
「這可不容易,最近教廷裡可警惕著呢。先是授職儀式上的謀殺,又是教廷被外人侵入。
「聽說教皇房間的窗戶都被砸爛,結果隻是中計了,對方似乎是想要在資料室裡竊取某種資料。
「我講這些,是希望你明白,這次我可費了不少勁兒。」
「我知道,但事情也算告一個段落,聽說謀殺者和侵入者似乎是同一個人,而那人也當場摔死在教廷的院子裡,」
安妮替賽斯將後續的話講完,
「而我要你查的,不是這件事。」
「總得讓我抱怨幾句吧,」賽斯聳了聳肩,「畢竟,這次幫你調查,並非我的本職工作。」
「為此,我很感激。」
賽斯嘆了口氣,神情也變得嚴肅:
「簡而言之,你讓我調查了幾任教皇裡,我查到了三位。而他們在加冕前後,對烈陽城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
「尤其是保羅三世,他似乎還留錄下了公國改革的論文,其中取締烈陽城的特殊地位,就是他改造草圖中的重要一環。」
「這篇論文我特意找來讀過,」安妮點頭,「我也順利讀過了他的其他著作,以及史書上對其的評價。
「此人向來雷厲風行,且思想激進。情緒也較為暴躁,一旦有人提及他不認同的事情,他必然會與之爭得麵紅耳赤。
「但是,他加冕後,卻對烈陽城不聞不問,似乎他從來都沒有對這座城市有過什麼意見。」
賽斯說:「就是這樣,而你要我調查的事情,無疑更加證明他們的態度中,藏著某種更深層次的含義。
「根據調查,這三位教皇加冕後,都親自前往過烈陽城。而他們回來之後,就拒絕與任何人談論烈陽城的事情。
「甚至,當有人提及時,他們還狠狠嗬斥了對方……當然,這些隻是口口相傳的過往,真實可靠性,無法得到保障。」
安妮當然知道,這些坊間謠傳,並不值得作為證據。
但眼下她不是為了自己的論文,而是單純隻是想要了解清楚這件事情。
那天,在跟尼古拉談話的中途,安妮敏銳的意識到,自己正在試探的,是個非常危險的秘密。
她能夠預感,如果自己繼續打探下去,必然會被這位教皇視為威脅。
這樣一來,她恐怕很難從教廷中脫身。
即使賽斯再強,他也不可能打得過整個教廷的聖騎士。
因此安妮果斷說謊,表現得對這件事一無所知的樣子,並也不再追問。
可作為一個紋章學徒,她的求知欲在那一剎那,被徹底激發出來。
所以,安妮無比渴望想要知道真相。
但安妮可同樣理智,她拎得清自己的斤兩。
她知道僅憑自己一個人,貿然調查,難以取得好結果不說,還會陷自己於不利。
安妮最終選擇拜托賽斯,這是她唯一的辦法。
雖然安妮沒有抱太大希望,但賽斯還是選擇幫忙調查了。
就目前賽斯調查的結果來看,安妮依舊無法得出具體的結論。
但足夠安妮判斷,教廷之中,一定有著某個,隻在教皇之間流傳的秘密。
這個秘密跟烈陽城有關,而烈陽城又是猩紅王子的後人。
安妮心中有三個猜想。
其一,烈陽城的城主,掌握這教廷的醜聞。
這個醜聞,將很可能動搖公國的根基。
其二,教廷想要幫助烈陽城,守衛落羽島的位置。
其三,蓋婭還帶回了其他秘密,這個秘密,足以令教廷妥協。
盡管安妮依舊無法精準地知悉,這個秘密的內容究竟是什麼。
但是這件事本就隻藏在歷史的陰影裡,安妮覺得,自己哪夠察覺到它的存在,已經算是十足的幸運了。
這時,賽斯說:
「安妮小姐,這些日子我一直陪著你,雖然我從來不發表評論,但我知道,你正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這也是我願意幫你的原因。
「但我也同樣清楚,你大概在調查什麼事情。因此我也好奇,通過我調查的這點微不足道的情報,真的能讓你得出結論嗎?」
聽到這裡,安妮覺得賽斯有權知道,畢竟這件事上他真的幫了安妮很多:
「我深處濃霧之後,在那裡我根本無法察覺周身的一切。而你的調查,就像一陣微風。微風吹不散濃霧,卻能吹出霧中所藏之物的輪廓。
「君子,你的調查讓我確信,霧中的確有東西存在。」
「你說你已經看到了輪廓?」賽斯眯起的眼睛。
「嗯,」安妮道,「也僅是輪廓。」
賽斯點點頭:「那麼,烈陽城究竟是個怎樣的城市?」
安妮想了想:「也許在教皇看來,或許,它可能比聖城還重要。」
「哈,」賽斯笑了起來,「這一趟,還真是來得值啊……安妮小姐,你讓我聽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安妮聳聳肩:「你還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沒了,」賽斯道,「接下來,就是返程了。」
「要多久?」
「個把月吧,」賽斯道,「畢竟這些城市,來時你已經都看過了,無需再過多駐足,隻需專心趕路即可。」
「嗯,」安妮點頭。
終於……可以回去了。
這一趟雖然充實,但同樣很累。
不過安妮從來不怕累,卻難以忍受思念。
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羅拉了,也未曾閱讀過亞倫給她寫的信。
安妮很想念他們,畢竟這時安妮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在乎的兩個人。
她撩起車窗的簾子,眼神流出車外。
道路上的景色徐徐後退,她的臉上也掛起笑容。
「安妮小姐,也請不要大意,」賽斯說,「直到將你送回紋章學院前,你就依舊處在危險之中,我們的使命也沒有完成。」
安妮望向賽斯,笑著搖搖頭:
「但到目前為止,我都沒有感受到危險。」
「讓你遠離危險,也是不誓騎士團的工作,」賽斯道,「而眼下的公國,正是暗流湧動的時刻。」
聽到這裡,安妮立即意識到,賽斯已經了解到某些情況:
「怎麼了嗎?」
「教派之間明爭暗鬥,似乎將愈發激烈,」賽斯道,「說不定路上咱們會遇到由信仰沖突引發的戰鬥。」
「各個教派都是上主信仰的分支,他們有著相同的主神,即使有分歧,真的會演變成武力的沖突嗎?」
「還記得初誕教派嗎,」
賽斯道,
「隻要被定義成邪教,教廷的聖騎士團,便可合法地拔出佩劍。而剛剛被刺殺的菲利克斯宗主教,則是另外一個教派的領袖……」
一旦當權者隕落,教派也會跟著走向衰落。
安妮總算理解了一些道理。
即使披著信仰的外衣,權力的爭鬥卻從未中止過。
隻不過,變得更加隱蔽了而已。
而安妮即將前往的宮廷,隻怕比教廷更加血腥。
我……安妮不禁自問……真的做好準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