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番外:洛家的落(1 / 1)
繁花落盡之後,光禿禿的枝丫看起來頗為寥落。
洛錦愣愣盯著冬日裡冷清的景色,突然想起之前的家,院子裡的玻璃花房,永遠都繽紛馨香,就像他的媽媽和妹妹一樣,美好無比。
就像他以為他的家一樣,體麵、優雅、惹人艷羨。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事事不順,家破人亡。
嘩啦!
又是玻璃花瓶落地摔成粉碎的聲音。
若是以前,這樣不體麵的聲響甚至不會出現在洛家大少爺麵前。
但現在他不是什麼大少爺,這聲音的來處,也無法讓洛錦皺眉低斥一聲『不體麵』了,他隻能捏捏眉心,邁著沉重的步伐往一牆之隔的病房內走去,去勸說父母,不要再爭吵。
「⋯⋯哪怕是為了你們的身體著想,錢的事我會想辦法。」
「⋯⋯」
不知是哪個字眼觸動了正在爭吵的二人,二人都是一滯,沉默下來。
洛天辰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不看姚芙真和洛錦。
姚芙真雙目無神,呆呆地看著窗外的枯枝。
洛錦想嘆氣,又忍住了,低聲叮囑媽媽照顧好手術後虛弱的爸爸,轉身離開——去想辦法賺錢。
一年前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因為錢低聲下氣,求那些以往在他麵前連低聲下氣都沒資格的人,可世事就是如此難料。
洛家部署在國外的那些灰色生意一下子遭受突如其來的戰爭重創,竟是連累到國內的家業。
想要力挽狂瀾,那些說一句話就能辦到的事卻變得處處卡。
洛天辰被以前一個關係不錯的官員警告之後,氣得暈倒,送進醫院就發現是罕見絕症病發,花費一半身家才保住性命,有了做手術的機會。
——全盛時期的洛家一半身家,饒是洛錦這個繼承人看了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時他還覺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但很快洛錦接手剩餘產業後,就發現往常順風順水的市場,突然變成了洪水滔天,怎麼也找不到一個立足點。
接二連三受挫,資產縮水再縮水,父親還在昏迷,母親已經哭暈了好幾次,洛錦隻得去求助。
然而⋯⋯無果。
那些和父親稱兄道弟的叔伯,行事正派些的還會簡單和洛錦解釋幾句:洛天辰行事作風霸道,不留一絲餘地,從不給他們留麵子,他們一想起往事就覺得自己居然還和洛天辰處得好就覺得如鯁在喉。
行事不正派的甚至將洛錦打出去,「以前洛天辰對我落井下石的時候,老子為了你們手裡的貨源還得巴巴上去奉承,現在風水輪流轉,不該我當家?」
有人假意拉架,「哎,別這麼說,好歹是洛家大少爺⋯⋯」
那人就放聲大笑:「什麼洛?洛什麼?」
「我看,一條落水狗而已!」
說著,真的舉起棒球棍,要上演一出棒打落水狗,若不是洛錦見勢不妙轉身就跑,怕是他也要落得那『不體麵』的下場了。
妹妹死得不明不白又諱莫如深,爸爸媽媽又各自虛弱不堪,洛錦見到他們無法說出自己受的那些氣,隻好賣了家中資產——包括洛家在華亭新購入的花園洋房、老宅,勉力支撐。
洛家的產業還是一步步變賣了,投入洛天辰好似無底洞一樣的病體中。
如此一年,像是經歷了不曾經歷過的半生。
也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了。
洛錦走出住院大樓,坐在那棵落盡繁花的樹下,突然便有了這樣的想法。
洛錦必須承認,那點金手一樣的商業天賦和世界繞著洛家轉的錯覺——沒錯,錯覺,都是在父母帶給他充足資源的基礎上,過家家一般的假象。
醫生說父親的情況終於得到控製,賣掉剩下的產業應該能撐到恢復。
但那之後呢⋯⋯?
要讓爸媽留在京城,住在他讀書時那套平層裡嗎⋯⋯?
靠什麼生活呢⋯⋯父親經驗一定比他豐富,也曾白手起家,但⋯⋯他們還有本錢嗎?他們真的還能東山再起嗎?
洛錦做不出讓父母養著自己的事。
好在他學歷還不錯,去應聘個管理層應該還行⋯⋯?
回憶公司裡那些高管的作派,洛錦又有些不確定了,他真的能低下頭給那些腦滿腸肥的暴發戶敬酒嗎⋯⋯?
揭開糖果色的紗帳,高高在上的大少爺終於落入凡塵,麵對茫茫苦海。
——似乎也不比誰體麵。
最後洛錦想起來,自己收拾東西的時候不願麵對的那部分——妹妹的遺物裡,似乎有幾件還不錯的收藏品,是阿玨送給妹妹的。
「⋯⋯」
從床底下抽出保險箱,撫摸著那隻精巧的小璽,洛錦無法避免地回想起自己簽過的保密協議和調查結果知情書。
杳杳的死。
⋯⋯阿玨的死。
涉嫌毒害國家機關人員、罪魁禍首和涉嫌教唆殺人、自殺行為。
閉目將這些無法理清的往事甩去,洛錦握著小璽,想起京城最近剛好有個拍賣會——雖然是很久之前收到的邀請函,遞來的也是拍賣品清單,但⋯⋯他想他並不怯厚著臉皮加塞個拍品,為了生計而已。
洛錦下定決心,去了拍賣會。
⋯⋯
纏絲南紅瑪瑙朱雀鈕寶璽。
三年前出現在華亭小型拍賣會會場,再次出現,是在京城一場私人收藏家級別的小型拍賣會上。
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的是來自各地的收藏家、古董販子、二道販子。
三教九流,又各個都散發著有錢的氣場。
當然,還有個共同點是年紀都算不得輕了,因而,稀缺物種年輕人就顯得格外突出。
洛錦一眼便瞧見了那個笑眼青年。
是鬱年。
鬱姣真正的哥哥。
更湊巧的是,鬱年正站著的地方,就是纏絲南紅瑪瑙朱雀鈕寶璽麵前。
笑眼青年似乎有些詫異地湊近看了會,摸出手機拍了張照片,又似乎心情很好地和誰劈裡啪啦發了些消息,然後就找了身邊組局的老頭,讓牽線拍下了。
等到鬱年站到他麵前時,洛錦也並沒有從鬱年眼裡看到驚訝之色。
——也是,心思玲瓏的人,看到曾經被洛家拍回去的東西出現在拍賣會上,肯定便能聯想到發生了什麼,更何況洛錦知道鬱姣身邊還有個很厲害的黑客,焉知是不是就是眼前的笑眼青年呢?
洛錦心中紛紛擾擾,卻還是不自覺在鬱年走近時端起了優雅體麵的架勢。
「四百八十萬。」
「⋯⋯」
還沒來得及開口的洛錦,被鬱年張口就來的砍價給堵了回去,「⋯⋯八百萬。」
鬱年瞧他一眼,挑眉:「四百八十萬。」
洛錦:「⋯⋯」
他到底是哪來的底氣,砍價幾乎對半砍?!
洛錦很難不聯想到私人恩怨,冷哼一聲:「沒錢別拍。」
結果鬱年張口就是私人恩怨:「三年前,姣姣想要花四百八十萬拍下這個小璽,是你弟弟張口就來搶了去送給你妹妹。」
「現在你看,有誰會想要拍下你們洛家的東西?」
「⋯⋯」
被戳中了。
洛錦這張臉,在古董圈子裡還是很有些名聲的——負麵那種。
洛家人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不會得不到的,那其他人就服氣?當然不服氣啦,這不是氣運回歸正常之後,就被記仇了嘛。
拍賣會開始也進程過半了,朱雀鈕小璽算是罕見的,收藏家也喜歡的小玩意,可就是無人問津。
為何呢?
因為洛,聲名反噬黴運滔天的洛。
「⋯⋯五百萬。」
「不是吧?堂堂洛家大少爺,和我這種小市民計較二十萬?」
「⋯⋯」
「當初洛玨就是用五百萬搶的,這個數字我膈應得很。」笑眼青年彎了彎眼睛,看起來簡直像是狐狸眼了,他用讓洛錦咬牙切齒的語氣笑著重復,「四百八十萬。」
洛錦:「⋯⋯」
洛錦臉上青紅交加,但也許是近一年來的境遇讓他真的鍛煉厚了臉皮,居然咬牙忍了:「可以。」
於是妥帖收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交易完鬱年轉身就走的時候,洛錦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叫住了他:「⋯⋯鬱姣,她現在怎麼樣?」
「哈?」
笑眼青年詫異回頭,不可思議道,「想借錢?」
洛錦哽了哽,但思及自己沒錢時低聲下氣的經歷,莫名想起鬱姣被丟在鄉下和爺爺奶奶住時,他偶然見過她穿的衣服歪歪扭扭補了一處很長的裂縫的模樣,當時他隻覺得自己的妹妹頑劣又不愛整潔,可如今想想居然品出了一絲不得已。
於是他居然又忍下了:「我隻是⋯⋯關心一下。」
「哈。」
鬱年笑嘻嘻的,「別吧兄弟,別別,別搞些幡然醒悟一起包餃子的橋段,老土又虛偽,當惡人,你就一直壞下去,別讓好人為難,嗯?」
「你——」
「——況且,你的關心對姣姣一絲益處都沒有,總不能還要姣姣謝謝你的關心吧?我看啊,你要是真的關心⋯⋯」他打斷洛錦的反駁,拖長了尾音,卻一針見血,「或者真的感到悔過想要彌補自己的良心不安,那就你們一家三口默契一點,離我妹妹遠遠的,一輩子別來礙姣姣的眼。」
「我妹妹隻喜歡做雪中送炭的事,但我作為哥哥,可是很喜歡落井下石的。」
鬱年笑嘻嘻的說著,似乎見洛錦臉色青白交加很好看,反而停住腳步,一副要詳談的模樣:「洛大少爺,普通人的生活過得怎麼樣?習慣不?還有啥古董要出手的嗎?別人不收,我可以收的哦,我們家姣姣可是給她哥我,準備了一筆創業基金的,怎麼樣?」
也不知道這『怎麼樣』問的是洛錦還有沒有東西出手,還是『怎麼樣,羨慕嗎』。
洛錦不知自己是怎麼反應的,大抵是很難堪吧。
一團漿糊地回到醫院,麵對的又是一張付費單,洛錦急急忙忙問醫生,才知道母親在看電視的時候突然暈倒,醒來突然抱著護士喊女兒,喊『姣姣』,還打罵護士⋯⋯
這付費單,還包括打傷護士的賠償。
「姚芙真女士精神方麵好像出了點問題,早點轉到精神科吧。」醫生冷淡說完,沒理會失魂落魄的洛錦,轉身走了。
「⋯⋯」
洛錦去看了打了鎮定睡著的姚芙真,回到洛天辰的病房,就看到電視上播放著一段影片。
寒風凜冽的雪山之上,包裹嚴實隻露出一雙單眼皮丹鳳眼的女性攀登上突出的險崖,救下一隻斷尾的雪豹,似乎注意到鏡頭,敏銳地扭過頭來,那雙眼睛微微彎起,和方才才告別的笑眼青年有些相似。
鬱姣,她姓鬱,那對用全部生命去愛洛杳杳的父母,本應該全身心愛著她。
是他們,對不起她。
她從來沒有對不起洛家。
直到主持人說完對少女的贊譽,畫麵一頓,再次循環,洛錦才愣愣回神,扭頭看向洛天辰。
洛天辰沉默地看著不斷循環的這一小段影片,注意到兒子,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沒發出聲音——他這一次病重,還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卻還是表情扭曲地用口型說著:晦氣!她晦氣!
洛天辰激動起來,遙控器砸向電視,自己也因為動作過大摔下病床——尿袋破裂,尿騷味彌漫。
病房中瞬間一片狼藉。
而洛錦愣愣看著這一幕,突然感到一陣莫大的悲哀——
是的,惡人是不會醒悟的。
而他也是惡人的一份子,他會永遠和這片狼藉糾纏在一起,因為這是他們洛家曾經冠冕堂皇的⋯⋯
血緣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