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挑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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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一開始也不信。」

隻見費梭咧嘴一笑:

「但小刀子確實向道上放了話:她原諒你和老弗格,也寬恕那些造反的高層們了,哪怕她為此丟了一隻手,以及無數忠心的部下。」

甚至還丟了血瓶幫遍布全城的產業地盤——要知道,這可是翡翠城啊。

費梭心裡感慨著,嘴上卻不停:

「為此,她請求你和老弗格拋下仇怨,跟她坐下來談判,言歸於好,讓分裂內訌的血瓶幫重新團結一致——隻要你和弗格答應和解,她不但既往不咎,甚至願意讓出幫主之位。」

讓出幫主之位……

對手低頭示好,但涅克拉沒有感覺到獲勝的絲毫快意,隻覺惱怒非常。

讓?

幫主之位他自己就能搶,還需要那刀婊子讓?

她有什麼資格讓?高高在上地讓?

她以為她是誰?

是老特恩布爾還是黑劍?

不行。

不能再拖了。

得早點把這老婊子搞死,省得她再出來惡心人。

大不了出點血,雇個好點的殺手——媽的,正用得上他的時候,洛桑二世怎麼就失蹤了呢?

實在不行,他回去找老弗格談談,再拉上古鐵雷斯、加曼迪亞、桑加雷那幾個蠢貨,發動大批人手搜尋她,不宰掉她不罷休……

「而凱薩琳勒令全體血瓶幫成員:在你們三人達成妥協之前……」

頭狼眯眼開口,剛好打斷涅克拉的思維:

「不得擅起沖突,不許尋仇滋事,不可私下報復。哪怕是那些在內訌中結了血仇的人,也要彼此和睦相處,免得兄弟相殘,正中奸細們的下懷。」

什麼?

涅克拉思緒一僵。

不得擅起沖突?

涅克拉想明白了什麼,莫名惱怒。

「勒令?她,刀婊子,勒令?」

紅蝮蛇獰笑著諷刺道。

「向誰勒令?」

倒是裡克目光一動。

「她也不睜眼看看,」涅克拉咬牙道,「弗朗戈、托米、澤卡、賈加,甚至是糞蛋羅傑……翡翠城裡忠於她的高層們早死光了,剩下的全是反水的和看她不爽的。刀婊子一個殘廢老娘兒們,還『勒令』得動誰?」

勒令死人嗎?

而翡翠城裡又還剩幾個不怕死又講義氣的混混,肯冒著被他和弗格算賬的風險,去為她賣命?

至於反水那天,倉庫裡那個用腿的高手……這樣的人總不能還有第二個吧?

「總之她就是這麼放話的……」費梭幽幽道。

「她走投無路了!」

紅蝮蛇狠狠呸聲,可呼吸卻越發急促:

「我知道,巴爾塔那個剃頭匠從宮裡帶了話:新的攝政王子規矩多,全城黑白兩道都被壓著不許搞事,刀婊子想見風使舵,趁機靠這個來保命……」

他在心底裡不斷重復,不斷肯認:

對,她死到臨頭,於是搞回老一套,裝腔作勢,狐假虎威。

至於什麼「三人達成妥協」……

「頂片破瓦作鍋盔,她以為她是誰?真以為自己是那位王子,生來合該高高在上,別人合該見他就跪?」

涅克拉怒火難抑,話裡帶著幾絲自己也難以察覺的怨憤不公:

「隻要坐在那裡喊聲『我爸爸』再勾勾手指,鳶尾花公爵和他那仇人堂弟就屁滾尿流,放下仇怨跪著求他饒命開恩?凱文迪爾大小姐就著急忙慌上趕著送吻獻身?全城的高官富戶還服服帖帖上門送禮求他大發慈悲?整個南岸領的愚民們都恨不得給他刻碑立像萬世傳揚?」

費梭聽得連連蹙眉。

紅蝮蛇眼神陰冷,恨意滿滿。

還好,還好那天沒把刀婊子宰了。

否則就太便宜她了。

等抓到她,他要讓她生不如死……

「為什麼呢?」

費梭和涅克拉兩人齊齊扭頭。

陷入沉思而下意識出聲的裡克反應過來,麵色發白:

「哦,對不起!先生,涅克拉老大,我不是故意打擾……我,我隻是奇怪,為什麼凱薩琳老大她……」

眼見紅蝮蛇的目光越發凶狠,裡克不敢再說,連忙低頭。

「她說,她相信小紅你和弗格是無辜的,」費梭沒有在意,他小心翼翼地撣了撣煙灰,「她說血瓶幫的這場內訌,是用心險惡的奸細挑起的,為了挑撥你們與她反目,從而分裂削弱血瓶幫。」

「奸細?削弱血瓶幫?」

涅克拉一頭霧水:

「什麼意思?她又把鍋推給你們,推到黑街兄弟會頭上?」

刀婊子是覺得,轉回老一套,編個奸細的故事卸責,向他們示好示弱,他和老弗格就會不計前嫌放過她嗎?

費梭也不回答,他隻是抬起頭,朝裡克笑了笑:

「你說呢,裡克先生?」

裡克原本心中惶恐,卻突然一怔,明白了什麼。

【是時候了,裡克。】

他心底的理性之聲鼓勵著他,讓他深吸一口氣,先向費梭欠了欠身,再瞥了一眼紅蝮蛇。

無數念頭都在那一瞬間轉過。

但它們全部都在涅克拉凶神惡煞地扭過頭來時終止。

【展現你的價值。】

【抓住你的機會。】

【是時候了。】

「那個……先生,涅克拉老大……」

裡克咳嗽了一聲,在費梭鼓勵的目光下,他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地道:

「關於奸細,我不清楚是不是,但是,但是近日翡翠城上下都在傳……說是翡翠城最近這一大堆壞事禍事,什麼公爵落馬、治安敗壞、商貿大跌啥的,全是海對麵,翰布爾人派的奸細挑撥的,目的就是要搞亂翡翠城,顛覆空明宮……也許跟這有關?」

翰布爾……奸細?

涅克拉麵露疑惑。

裡克點點頭。

嗯,沒錯,這說法他今早才聽過。

據說空明宮還派了翡翠軍團去保護翰布爾使節所在的驛館,免得被憤怒的居民們圍攻,而消息靈通的冥夜神殿更是連夜就排好劇目:

《辰泊堡群英顯能擒奸惡,聖公主力挽狂瀾定乾坤》——當然,「辰泊堡」群英可少不得冥夜之神的開恩點化,力挽狂瀾的「聖公主」也多虧了冥夜之神托夢提醒。

(「地名和性別都完全不同,當然不可能是在影射王國的當代政治啦!」——當代劇作家,冥夜神殿文創部榮譽教士瓦埃伯)

費梭依然在笑。

可涅克拉依舊不解:「但這跟血瓶幫又有什麼關係……」

「為此,凱薩琳還號召血瓶幫同仁們捐棄前嫌。」

費梭打斷了他,語速不快,娓娓道來:

「要團結一致,為國為民,為翡翠城和空明宮,揪出奸細,以配合英明睿智的泰爾斯王子殿下撥亂反正。」

揪出奸細?

撥亂反正?

可是……

涅克拉生生一愣。

「我明白了。」

裡克聲音一顫,讓兩位幫派人物不由側目。

「先生,還有涅克拉老大。那個,我猜,幻刃看似大度,可是……」

裡克清了清嗓子,急忙道:

「首先,自從老幫主去世,血瓶幫就四分五裂,幻刃是不是眾人承認的新幫主,有沒有資格『讓出幫主』嘛,還兩說呢……」

涅克拉輕輕點頭,惱怒不已。

「其次,她是不是忘了說,幫主之位具體要讓給誰?是給涅克拉老大您,還是給弗格?又或者,兩人中先妥協的那個?抑或是……」

裡克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紅蝮蛇:

「先把對方指成奸細的那個?」

紅蝮蛇頓時一震。

「再有,原諒寬恕,既往不咎,這話說得好聽,但反過來看,是不是說涅克拉老大您和弗格其實『既往有咎』,曾經反水過自己人?」

費梭挑了挑眉。

「還有,她都『號召』到這份上,條件這麼『優厚』了,要是血瓶幫裡還有誰不答應她,一心要對著乾,寧願不做幫主也不願妥協合作,那豈不就……先前說什麼來著,翰布爾人派來的奸細?」

裡克話中的條理越發清晰,紅蝮蛇也聽得越發心驚。

唯有拉贊奇·費梭,這位「頭狼」輕捶著他自己的小腿,神色樸實,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手裡的煙鬥。

「最後,也是最糟糕的,我這幾天收到了不少消息……這些日子裡,尤其是王子攝政,邀了一堆人進宮開會之後,翡翠城就開始好轉恢復了……全城的翡翠軍團和警戒官們,乃至市政廳財稅司都出奇地勤快,鉚足了勁乾活,維持秩序,提升治安,掃盪犯罪……」

涅克拉的表情變了。

「可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青皮們這些天四處出擊,從非法經營到偷稅漏稅,傷風敗俗到缺斤短兩……他們掃盪最多的不是別人,正是血瓶幫裡,那些反水凱薩琳的老大們治下的舊產業,和他們火並後吃下的新盤子,有些甚至就是『流浪者』弗格自己的油水……」

聽到這裡,涅克拉生生一顫!

「魯赫桑大街的縱火案,涉事的押車團和鐵鍬幫,原本都是血瓶幫底下的小幫派小團體,分別歸『輪子』魯珀和『糞蛋』羅傑管,但自從他們老大不見了……這些天來,他們幾乎是成批成批地被青皮抓進去蹲,要不是我們兄弟會幫了一把,交了一批贖金……」

費梭古井無波。

「甚至你們那些沒問題的合法產業也被上門糾查,找茬罰款……要知道血瓶幫歷來重視官商關係,也比我們更擅長公關,這些事在以前都不常發生的,至少損害有限……」

裡克緊皺眉頭:

「就連原本跟血瓶幫關係不錯的『海狼』坦甘加,他手下那些為非作歹的狼崽子們,若是抓到出海避難的血瓶幫成員,也是第一時間交給警戒廳和翡翠軍團,說是守法奉公,謹遵王子教誨……

「偏偏這次青皮們線報精確,證據齊全,順著地盤一抓一個準,就好像,好像有專家指點似的,簡直比血瓶幫還了解血瓶幫……」

線報精準,證據齊全……

一抓一個準……

比血瓶幫還了解……

紅蝮蛇心情一顫,深吸一口氣:

「刀婊子!」

反應過來的涅克拉憤恨不已:

「草她娘的!她出賣兄弟,借青皮搞自己人……幫裡的老大們和道上的兄弟們,就沒一個人有意見?」

出賣兄弟?

涅克拉老大,這話不好由你來說吧?

裡克深吸一口氣,看了看頂頭上司,可惜費梭依然毫無反應。

「那個,涅克拉老大,我想,至少在翡翠城的血瓶幫,」裡克的聲音低了下去,「有資格發表意見,說話管用的、還忠於凱薩琳的『自己人』們,應該都被你和弗格老大……宰得差不多了。」

涅克拉登時語塞。

至於那些不忠於凱薩琳,乃至在倉庫裡捅過她刀的叛徒們……

裡克聳了聳肩。

她怕是恨不得青皮們天天找他們麻煩。

「另外我猜,即便道上有人有意見,也沒人敢說了——現在翡翠城上下群情激奮,說這些天裡被抓進去的罪犯們,一定是翰布爾人滲透來的奸細,是罪有應得……」

「全殺了也不冤,對吧?」涅克拉嘶啞開口,聲音悲涼。

裡克小心翼翼地頷首。

當然了,要是真冤了幾個嘛……

大義當前,一點誤傷在所難免。

哪怕全冤了,大概也沒人在乎。

而一旦有人膽敢唱反調……

瞧瞧,引蛇出洞,翰布爾奸細這不就找著了?

念及此處,涅克拉把雙手架上桌麵,摳著自己的頭發,隻想哈哈大笑。

唯獨笑聲淒涼。

「我不知道您和弗格老大那邊是怎麼分的份額……但照此下去,青皮綠帽來回掃盪,道上同仁落井下石,加上城中輿論一時難以扭轉……不但你們從幻刃那裡吞下的產業油水得吐出來,就連弗格自己在翡翠城經營多年的盤子……怕是也,不好再維持了。」

砰!

涅克拉狠狠一拳,砸上桌麵。

「沒錯,明麵上,凱薩琳是被涅克拉老大您狠狠捅了一刀,丟了翡翠城的地盤和人手……現在全城還忠於她的人,也確實沒剩幾個。」

裡克小心翼翼地繼續:

「但在空明宮變天之後,王子攝政,撥亂反正,需要政績。所以從市政廳到財稅司,從青皮窩到綠帽子,從海狼船團到各大行會商團,甚至是我們黑街兄弟會,大勢當前,不管願意不願意自覺不自覺,主動或被動……」

裡克咽了咽喉嚨:

「至少目前,血瓶幫以外的許多人,在王子攝政的局麵下,在『為了翡翠城』的大旗下,都不得不成了……她的人。」

她的人。

紅蝮蛇聞言渾身一晃。

裡克察言觀色,沒再說下去。

費梭不言不語,隻是靜靜坐著,斜眼觀察自己的老夥計,偶爾瞥一眼冷汗淋漓的裡克。

辦公室陷入了徹底的沉默。

————

「目前看來,兩位凱文迪爾都安分守己。」

空明宮裡,泰爾斯坐在書桌後,一邊批閱行政文件,一邊聽著手下人的報告。

「雖然已經重獲自由,但詹恩公爵和費德裡科少爺大部分時間仍然留駐空明宮中,頂多前往諸如神殿和官署一類的地方,且均有報備和記錄,查驗時也對得上行程安排。」孔穆托謹慎地匯報道。

「他們都極少接見外客,城中的貴人富戶官僚使節,也極少前來拜訪,即便有,也是匆匆一晤,且均有報備,書信往來都錄入公文。」懷亞翻看著自己的筆記本。

泰爾斯點了點頭,心不在焉。

可惜了,他還希望讓更多人見到這兩位麻煩精被釋放的樣子呢。

「即便是習慣出入宮廷的高官能吏如邁拉霍維奇總管、伊博寧審判官,傳統旗下封臣如卡拉比揚和拉西亞家族,乃至塞舌爾上尉、切爾基少尉這樣的軍警中堅,包括翰布爾和泰倫邦等地的國外使節,乃至翡翠城標誌性的巨商富賈,各業行首,來拜訪詹恩公爵的也不多……」

回報這一點的人是保羅——話說回來,他真不覺得那把弓到處背著不方便嘛?

「啊!費德裡科少爺也是如此!盡管他送了不少書信和請柬出去,但也沒有多少人敢回信,遑論來拜訪他……」涅希和巴斯提亞爭先恐後,斷斷續續地回復道。

因為此時此刻的翡翠城,盡是些謹慎小心的人精。

泰爾斯心中透亮。

即便在兩位凱文迪爾都妥協獲釋,翡翠城看似恢復平靜的現在。

詹恩的支持者們忌憚王子的態度,也忌憚詹恩在失去空明宮大權之後的反應,不敢在此刻就湊上前去。

而費德的支持者們本就鬼祟小心,見不得人,現在也不敢冒頭現身。

當然,在他安撫、利用完翡翠城那麼多各界各層人士的代表之後,關於兩位凱文迪爾的去向問題,已經有些許流言從空明宮傳出。

恐怕有些消息靈通的高層人士,早已從各種跡象判斷出翡翠城「紅與黑」在北極星的壓力下被迫共存,和平共處的未來了。

但無論如何,全城的人見到兩位凱文迪爾安然無恙乃至重獲自由,更見到自己與他們交談時的和睦氣氛,應該能最大程度放下心來:

這不是非此即彼的戰爭,不是分出生死的結果。

大家無論站在哪個立場,都無需擔憂自己被王子,或者被對手清算。

而被許多人認為「來者不善」的泰爾斯王子也已經用各種方式,明示暗示,向人們保證:翡翠城包括南岸領,都不會在這場影響政權歸屬和統治結構的驚濤駭浪中,迎來天崩地裂重新清盤的淒慘結局。

至於為什麼……

泰爾斯嘆了口氣,合上批閱完的公文:

誰讓你們富得流油,還能進項賺錢呢。

否則要是換了王國的其他地方,例如刃牙沙丘,經歷了類似的政治動盪,你猜傳說之翼那個小白臉會不會事後清算,手起刀落,把營地砍得人頭滾滾——哦,才想起來,他會,而且已經砍過了,效果嘛,確實滾滾。

北境寒堡倒是好點兒,鬥爭過後也就是把亞倫德公爵關起來,關到老死而已——順便派出王室屬官,把他的同情者和支持者們一擼到底,讓公爵大政名存實亡。

至於刀鋒領,刃陵城的特巴克家族,他們倒是不用擔心——畢竟全家都死過一輪了。

「至於『那邊』,一如殿下您的吩咐,行蹤嚴格保密,出入低調小心。那名吸血凶徒仍在羈押中,24小時嚴格看護,再加上卡西恩騎士也在……隻是尊貴的希萊大小姐似乎不太配合,經常不見人影……」托萊多傳令官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泰爾斯的臉色,字斟句酌。

那是正常。

畢竟連她哥哥都看不住那姑娘……

但也不用擔心,以希萊的性格和能力,哪怕不暴露身份,也隻有她給人家找麻煩,沒有人家找她麻煩的份兒。

泰爾斯聽完了一係列匯報,作完一係列重要指示(「您總得說點什麼,以證明您和小布偶熊有區別。」——某位泰爾斯不便透露其姓名的、蛇蠍心腸的、狠厲歹毒的、必將不得好死的衛隊守望人)之後,就讓大家各回其位各司其職,之後再不慌不忙,順手批示了今日報上來,請求入宮覲見的人員名單:

一位想給官署捐款順便推薦兒子接任職位的待退老鎮長——丟給伊博寧審判官。

一位聲稱不給他三倍賠償就要去王都告禦狀的遭劫船主——丟給坦甘加……啊不是,是把坦甘加丟給他。

一位拿著署名「懷亞」的欠條來要錢的小吃攤主——丟給d.d……啊不,丟給老管家,畢竟自己的食宿理應由主人家報銷。

一位想要趁著翡翠城元氣未復,低價拿地的草藥業商人——丟給財稅司的邁拉霍維奇總管。

一位聲稱(又)要跟王子決鬥以搶回凱文迪爾未婚妻的激動小伯爵——直接打……咳咳,請出去。

一位聲稱目擊了希萊大小姐和凶徒行蹤來領賞金的熱心市民——如果是假的,就轟出去,如果是真的,就派人去看看,然後說是假的。

房門在此時被敲響。

「殿下?」

泰爾斯抬起頭來:

「哦,是米拉啊,你從『那邊』換班回來休息了?」

米蘭達走進書房,努力忽視王子那屢教不改的錯誤稱呼:

「事實上,我淩晨就換過班了。現在是我休息好了,正準備回去『那邊』,換班替回哥洛佛。」

不是下班,而是上班。

「啊,抱歉!」

泰爾斯懊喪地一拍腦門:

「這幾天事情有點多,我連時間都分不清了。也沒來得及關心你最近怎樣,在隊裡適應得如何……」

「我這趟過來,」米蘭達皺眉看著桌上堆得亂七八糟的公文和書信,果斷掐斷王子那廢話多多的寒暄,遞出三封信,「是因為我在衛兵宿舍前攔下了一位可疑的信使……」

可疑?

泰爾斯疑惑地接過信,看著上麵「賣場優惠減價」的字樣,毫不猶豫地拆開。

嗯,這是謄抄的製式感謝信,落款是選將會的官方博彩經紀人,三封信的樣式內容一致,唯收件人分別是八號看台、九號看台和十號看台的三位「懷亞先生」,以感謝他們在選將會期間作為「高淨值客戶」的不吝下注——咦?

泰爾斯瞪大眼睛,翻到背麵:

懷亞先生預測精準,下注有方,所贏獎金兌票已附信使遞送,請本人簽收,並期待您於下屆選將會再度光臨,大顯身手!

(給跑腿信使的特別備注:三位懷亞先生均不便見客,請勿喧嘩,請勿暴露身份,更請勿將兌票直遞本人,而是轉交衛兵宿舍的客舍營房第六室,床頭擺放小布偶熊的那一床,由懷亞家族最小的四弟簽收。)

泰爾斯狐疑地舉起放大鏡,來來回回看了三遍。

懷亞收?

選將會?

下注獎金?

那就是說,在選將會風波最高潮的時候,在矛盾沖突最劇烈的時候,在泰爾斯殿下最危險的時候……

「他還贏錢了?!」泰爾斯難以置信。

在米蘭達懷疑的目光下,王子連忙收斂表情,壓低音量,麵不改色地喚來(聞知此事後大喜過望的)史陀後勤官,密令他帶上小布偶熊,作為「懷亞家族最小的四弟」(「如果他懷疑你的年紀,你就說你是被半途收養的。」——處心積慮的泰爾斯),前往接待信使,順便簽收三位懷亞哥哥的獎金兌票。

嗯,回星湖堡的路費不愁了。

至於d.d嘛……

泰爾斯不忍心地搖搖頭。

要知道,某位不便透露姓名的衛隊守望人可是出了名的人麵獸心、狠厲歹毒,像d.d「工位摸魚,下注抽卡」這種彌天大罪,若被他發現,可是要扒皮抽筋、斬首示眾再挫骨揚灰,甚至要沒收床頭小熊的啊。

太殘忍了。

可誰讓他泰爾斯王子心善呢?就連某位不便透露姓名的衛隊守望人這樣蛇蠍心腸的佞臣,他都能不拘一格,容忍任用。

算啦算啦——泰爾斯小手一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免了d.d的罪,沒必要讓馬略斯那個狠人知道了。

順便讓史陀後勤官悄悄處理掉這筆非法所得(畢竟翡翠城七拐八繞,信使送岔了地兒是常有的事嘛),當作沒這回事兒。

頂多他泰爾斯吃虧一點,出個錢庫,臨時保管一下這筆錢嘛。

嗯,乾脆也別告訴d.d本人了,畢竟王子心善,不忍看多伊爾知道自己幫他免罪之後心懷愧疚(萬一他自己想不通,羞憤自殺呢?)……

泰爾斯捋了捋下巴上還沒來得及長出來的修長美髯,欣慰點頭:

王子不愛錢,d.d不惜死,天下太平矣。

長此以往,星湖堡何愁資財不旺,治下不興?

「殿下在忙什麼?」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啊!

泰爾斯忙裡慌張地把三封信塞到底下,隨手抽出另一份文書:

「咳咳,托爾你看啊,這個叫費布爾的落日老祭司膽大包天,居然上書暗示我配不上希萊!你說該不該死?要不咱派個刺客去神殿……」

米蘭達神色古怪地看了泰爾斯一眼,不自然地向馬略斯行了一禮。

看著兩人奇怪的行為,馬略斯略微一怔,順手關上房門。

「我帶人巡視了一個上午:翡翠城正在按部就班地恢復正常,」守望人肅顏正色,看透兩人的不妥後也不說破,而是轉移到正題,「尤其在您釋放了詹恩公爵和那位……費德裡科少爺之後,無論是城內氣氛還是您的風評,都好轉許多。」

很好。

泰爾斯聞言鬆了一口氣,扔下手上的文書。

他沒發現那筆選將會獎金的事。

「很好,那我釋放那兩位鳶尾花,就達到目的了,」泰爾斯舒出一口氣,「至少在他們撕下麵具,重新開始廝殺,把翡翠城帶回溝裡去之前……」

「他們不會的,」米蘭達肯定地道,「至少不會這麼明顯愚蠢地自尋死路——此時此刻,您才是翡翠城內權力最大、威勢最盛的存在。」

米蘭達加入不久,與他們這樣討論事務的機會不多,但是目前看來嘛……

米拉是個好同誌——泰爾斯定下結論,微微一笑。

「風口浪尖,詹恩和費德也許不會,但他們的狗腿子們可未必安分。」馬略斯突然開口,毫不客氣。

泰爾斯心下一沉。

不錯,光是卡拉比揚和拉西亞家族,甚至那些商人、官僚乃至海盜們,就足夠給我找麻煩了。

或者說,他們已經找過不少麻煩了。

但願他們不會臨時變卦。

嗯,得找人問問巴爾塔,時刻關注他們的消息,順便再看看那些「翰布爾派奸細顛覆翡翠城」的傳言是從哪兒漏出來的。

畢竟篤蘇安——那位微服私訪的利生塔拉爾——幫了他大忙,結果現在翡翠城民情激憤,害得這位叢眾城主連驛館都不敢出,怪不好意思的。

「您肯屈尊安撫他們,又釋放了兩位凱文迪爾以表明態度,已經很給麵子了。」

米蘭達目光鋒利:

「翡翠城的各大勢力和各派人物,無論他們支持詹恩或同情費德裡科,乃至中立自保,他們再駑鈍也該明白:相比起敗者通輸乃至兩敗俱傷,甚至翡翠城沉淪衰落……」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

「在您斡旋調和下,雙方妥協達成平衡,這已經是最和平、最符合各方利益的結果了。」

要塞的無冬利劍話鋒一轉:

「而您需要讓他們知道:王子殿下不會容忍任何一方破壞和平,擅起乾戈。」

說完最後幾個字,米蘭達神情冷酷,右手已經按上佩劍。

泰爾斯咽了咽口水。

「過於強硬,會不會適得其反?畢竟我們本就是外來者,是『埃克斯特人』?」

米蘭達目光一厲:

「那就正好殺雞儆猴。」

顯然,亞倫德家的字典裡隻有「強硬」,沒有「過於強硬」。

「目前來看,不會。」

沉思的馬略斯開口道:

「因為兩位代表性的凱文迪爾還健在,更因為您禮贊宴之後就要離開,而此刻城內雙方——也許不止雙方,而是各方——利益不同,立場迥異,相比起以卵擊石挑戰您攝政之威,他們更可能放眼日後,從而相互製衡。」

泰爾斯眼前一亮。

馬略斯解釋道:

「一方麵,哪怕強如卡拉比揚家族,被您約談後也必當小心翼翼,避免首先動手,免得落人把柄;另一方麵,各方定然目不轉睛,隨時盯著對手們有無逾矩,以供攻訐。各方忌憚您,但更忌憚您的雷霆天威會被對手挑撥利用;他們期待您,卻是期待您的王者之怒能為他們懲治政敵。」

好像……有那麼點道理哦。

泰爾斯搓了搓下巴。

被「雷霆天威」「王者之怒」幾個詞拍得舒服愜意的泰爾斯有些飄飄然。

「沒錯,在您恩威並施、竭盡全力挽救回來的翡翠城裡,」米蘭達殺氣騰騰,「已經沒有任何人、任何勢力敢輕易搞小動作,敢冒犯您的威嚴,去破壞平衡,重燃戰火。」

泰爾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本想自謙幾句,但還是忍住了——自謙太過就是虛偽了嘛!

話說回來,馬略斯這家夥,唉,真是,真是……

泰爾斯咧著嘴角,摳了摳腦門。

以前真是錯怪他了。

以後不妨對他好些……

「但您不會天真到以為這就皆大歡喜……」

下一秒,馬略斯話鋒一轉,冷冷道:

「高枕無憂了吧?」

我就知道。

正沉浸在聖主風姿中的泰爾斯一個激靈,連忙揮手作英武不凡狀:

「當然不會。」

泰爾斯嘆了口氣:

「畢竟我還是要離開的嘛。」

而他必須要在禮贊宴上讓這一切塵埃落定,讓包括詹恩和費德裡科在內的所有人,心甘情願地接受最終結果。

泰爾斯靠上椅背,閉眼道:

「至於我離開之後,哪管洪水滔——咳咳!我是說我正在做身後的計劃和安排……」

「或者您可以逼他們動手。」米蘭達冷冷道。

泰爾斯和馬略斯都愣了一下。

「什麼?」

女劍士目光一動,退後一步行禮:

「抱歉,在下失言了。我的意思是,您可以期待他們動手。」

期待?

在泰爾斯和馬略斯的奇怪眼神下,米蘭達輕聲道:

「殿下您釋放了兩位凱文迪爾,自是寬宏大量。但若其中一人仍是貪心不足按捺不住,無視權威不顧大局,趕在您離開前,打破默契平衡,率先對堂兄弟動手呢?」

泰爾斯先是一怔,旋即嘆息:「那翡翠城就有重陷混亂的危……」

「隻要趕在危害擴大之前,讓其中一人先被鬥倒或居於劣勢,那您身為攝政,就有理由動怒下手,對剩下一人重拳出擊,施以懲戒。」

米蘭達不慌不忙,說出口的話卻強硬冷酷,讓泰爾斯不由心驚:

「屆時各方都能看到,兩位凱文迪爾的兩敗俱傷乃是自食其果,他們的權威地位也會落到穀底,不足為患。唯獨您置身事外,收拾殘局,就能更方便地掌控翡翠城,甚至讓復興宮前來接收戰果。」

米蘭達話音落下。

馬略斯不言不語,隻是仔細打量著這位亞倫德小姐。

什麼?

泰爾斯聽得有些恍惚。

期待……甚至放任、挑撥其中一人,先行動手?

讓他們自相殘殺?

從而褫奪權柄?

「不,先不說他們有沒有那麼蠢……」

泰爾斯下意識搖了搖頭。

「真要這麼做,我們不就又回到了先前的老路,看著一位凱文迪爾死鬥另一位,結果沖突升級局勢失控,連累自己和翡翠城都陷入困……」

「不一樣。」

米蘭達打斷了他,言語堅定而誠懇:

「先前,所有人都默認您是詹恩的敵人,是費德裡科的後援,是來翡翠城『找架』的,因此處處掣肘。但現在,翡翠城已經渡過一輪混亂,您也已斡旋過一輪局勢,翡翠城的各方勢力亦已亮明底牌,明白您是來『拉架』的,境遇自然與先前不同。而最重要的是……」

她話語一頓。

「先前您空有賢名,卻隻是翡翠城的過客,無足輕重,」隻見米蘭達按了按佩劍「鷹翔」,信心十足,「現在,您位當攝政,一言可決南岸領走向,舉足輕重。」

過客,攝政……

無足輕重,舉足輕重……

泰爾斯渾身一顫,頭一次覺得身下這把椅子不太一樣了。

隻見下一秒,米拉垂下頭,壓低聲音:

「四翼巨蜥分化敵手,收服澤地,早有舊例在前——我相信屆時,翡翠城的『聰明人』和『擁王黨』都會多上不少的。」

空明宮的書房裡,『淒鷹』元帥的後裔,米蘭達·亞倫德神色一厲:

「您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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