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6章 春桃下跪(1 / 1)
「郡主,方才青衣姑姑特意過來傳話,說待會兒去正院用早膳的時候,務必請您帶上春桃和糖霜兩位姐姐一同過去。」
兩日後的清晨,景春熙才剛起身,小雨就提著裙擺一路小跑上了閣樓,氣息還未喘勻便急著稟報。
話一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聲量太高,慌忙捂住嘴,一雙眼睛怯生生地望向郡主,生怕驚擾了晨間的清淨。
「知道了,叫她們先在樓下候著吧,不必上來了。」景春熙端坐在鏡前,聲音平靜無波。
她心下明鏡似的——這般特意點名要帶兩個大丫鬟同去,無非是要過問她們的親事。
母親一向重視規矩,這般安排,自是打算在早膳時當麵細問她們的意向,也顯得主家恩厚,體恤下人。
她拈起一支白玉簪子在指尖轉著,日光透過窗欞落在簪頭上,漾開一圈朦朧的光暈。
景春熙望著那點微光,心頭莫名泛起一陣滯悶。
這一世,春桃跟了她九年,糖霜也有六五年了,都是自小伴著長大的,性情、喜好乃至心底最隱秘的念頭,彼此都再熟悉不過。
重生歸來,她比誰都清楚亂世之中女子命運的飄搖,這一世她誓要護她們周全,為她們謀一個安穩餘生。
可越是這般想,胸口就越發沉甸甸的——分明是樁好事,為何反倒讓她生出幾分悵然若失?仿佛親手將朝夕相伴的枝椏折下,送往她所未知的遠方。
鏡中映出紅粉低眉順眼為她梳發的模樣,景春熙忽然開口:「紅粉,你可曾想過往後要嫁個怎樣的人?」
「奴婢不嫁!」小丫頭手一顫,梳子險些滑落。
她雖比糖霜還小一歲,卻也過了及笄之年,若生在尋常人家,早該相看人家了。可她卻答得又快又急,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兒,連聲音都繃緊了。
「郡主別趕奴婢走,奴婢哪兒都不去,就在院裡伺候您一輩子!您到哪,奴婢就到哪。」
「瞧你急的,」景春熙從鏡子裡遞去一個安撫的笑,語氣放得軟和,「本郡主自然舍不得你早嫁,怎麼也要像春桃這樣留到二十二歲,叫你多陪我幾年。」
「橫豎奴婢就是不嫁人。」紅粉平日性子最是柔順安靜,此刻卻抿緊了唇,眼神執拗,一字一句都釘得死緊,仿佛這不是一句回話,而是一個誓言。
每每想到前世她為自己挺身而出,慘死在那老畜生身下,她就無比疼惜和酸楚。
景春熙知她性情外柔內韌,也不再多言,隻將話題輕輕揭過:「待會春桃回來,你同她好好斟酌一番,瞧瞧府裡可有妥當人選能調來我們院裡,先選四五個備著,你和春桃好好帶帶,順帶叫周嬤嬤教教規矩。」
「是,奴婢明白了。」紅粉低聲應下,手上梳發的動作依舊輕柔利落。
她與春桃私下早已料到這日遲早會來,甚至暗暗盤算過幾回哪些人脾性踏實、手腳乾淨,能補上院裡的缺。隻是真到了這時候,仍不免心下惴惴。
胥子澤離京前就曾提過,說她院裡伺候的人手實在太少,想從宮裡調幾個得力的宮婢甚至小太監來,景春熙當時便一口回絕了。
母親也幾次三番要給她添人,都被她態度堅決地推辭回去。
依著郡主的份例,她該有四個一等丫鬟、八個二等丫鬟,底下三等丫鬟和粗使婆子至少也得八個十個,如今院裡這般,實在是簡薄過了頭。
可這些年散漫慣了,她早已習慣眼前這清靜日子,隻覺得高門大戶裡添人不是不行,但終究是夠用便好。
若花了銀錢卻招來一群人拘手束腳、走路都要人左右攙扶的排場,反倒給自己添堵。
清秋院。
「米嬤嬤、青衣、紫衣,你們辛苦了,也去旁邊偏廳用些早膳吧,這裡讓春桃和糖霜來伺候便是。」
景秋蓉溫和地吩咐道,目光掃過侍立一旁的眾人。米嬤嬤領首應下,帶著青衣、紫衣安靜地退了出去,屋內一時隻餘下碗筷輕碰的細響。
春桃和糖霜聽得吩咐,這才緩步上前。
春桃指尖微顫,接過青衣方才放下的玉筷,正欲布菜,卻忽然「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青石板磚撞出沉悶一響。她未等景秋蓉開口,便搶先道:「夫人,郡主……奴婢對不起您!」
這一跪一喊,把正專心擺弄碟中糕點的糖霜嚇得手一抖,連忙後退兩步,驚疑不定地望著她。
「春桃,你這是做什麼?糖霜還不快扶她起來!」景春熙連忙招手,語氣裡帶著嗔怪與憐惜,「縱有千般不舍,我也斷不會讓你們一輩子困在府裡做老姑姑的。」
春桃何等聰慧,自被傳喚那刻便知今日所為何事。
這些日子她心中煎熬,既牽掛著那人,又覺愧對郡主與夫人多年恩情,輾轉反側,夜夜難眠。
昨日被夫人派與阿七外出辦事時,那愣頭青鼓足勇氣紅著臉表明心跡,更似在她心頭壓上千斤巨石。
昔年信誓旦旦說要永遠伺候小姐絕不嫁人的畫麵歷歷在目,如今這般,竟像背主忘恩,羞慚得讓她恨不得立時撞柱明誌。
「你當初嚷嚷著要做姑姑,本郡主可從未應允,夫人自然更不會同意。」
見糖霜已手忙腳亂將春桃攙起,景秋蓉夾了個晶瑩的肉丸子放入女兒碗中,笑吟吟道,「阿七昨日可是求到世子跟前,一路找到我院裡來的。他誠心求娶,還發誓此生非你不娶。你忍心叫他肝腸寸斷?我可是親自替他打了包票的。」
既被點破,景秋蓉索性將話挑明,目光溫和卻不容春桃閃躲。
「撲通」又是一聲,春桃再度跪倒,淚珠串串砸在衣襟上:「他若真肯等……求夫人郡主恩準,待到郡主大婚之後,奴婢才嫁!」
她咬唇哽咽,糖霜、紅粉是否知曉內情她不管,可她早已窺見大皇子殿下對郡主的情意,此刻隻願將婚期押後,陪郡主走完在府中的最重要時刻。
「這便是願意了。其餘細節容後再議。」景秋蓉用了半碗粥便擱下筷箸,笑著示意她起身,「快起來罷,別總跪著。你是個有福氣的,往後便是官家夫人了,腿根子可不能這般軟,平白讓人笑話我們蓉恩伯府出去的人沒規矩。」
「回頭我便將身契還你,你同老管家約個時辰,一道去官府消了奴籍。從今往後,你就是自由身了。」
景秋蓉忽覺心頭一鬆,這般安排於春桃確是再好不過——沒有胡攪蠻纏的族親,沒有難伺候的公婆,有蓉恩伯府和安平郡主做靠山,任誰也不敢輕慢了她。
「奴婢不要解奴籍!」春桃卻忽然倔強起來,跪著不肯起身,「即便嫁了他,奴婢也要回來伺候主子!」
「傻話!難道要由著京城百姓罵我們蓉恩伯府仗勢欺人,把官家夫人當牛馬使喚不成?」
「是……是奴婢心甘情願的!」春桃抬頭爭辯,眼圈愈發紅了。
景秋蓉不禁失笑:「好了,你的忠心我們知曉。既是從蓉恩伯府嫁出去的姑娘,便隻管聽從安排便是,又不是不能回來了。」
說罷轉頭望向糖霜,神色稍斂,「還有你——」
見夫人目光突然掃來,糖霜嚇得又退兩步,幾乎要踩到裙角,聲音卻斬釘截鐵:「奴婢不嫁!那些臭男人有什麼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