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沉睡淵(1 / 1)
晨光剛漫過窗欞,雲水霧就攥著那片樹葉湊到千棵身邊,指尖點著葉麵上一處深凹的紋路:「今天該去做什麼了?是不是畫裡這個?」
千棵正往竹籃裡裝淨水囊,聞言抬頭看了眼,指尖拂過她指腹下的紋路:「是沉睡淵。」
「沉睡淵?」雲水霧眨了眨眼,這名字聽著就帶著股寒意,「那是什麼地方?」
「是片沼澤。」千棵將最後一個水囊係好,聲音輕緩,「裡麵沉睡著些有靈性的樹。它們曾在人間犯過錯,便被送到那裡自省。」他頓了頓,看向窗外漸亮的天色,「本來不是什麼大事,可近來沼澤越來越深,沉下去的樹也越來越多,反倒成了讓人聞風喪膽的地方。」
雲水霧皺起眉,掌心的樹葉似乎都帶了點涼意:「那我們要做什麼?總不能……包容它們的錯誤吧?」
千棵忽然笑了,眼底的雲霧散開些,露出點清淺的暖意。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晨露打濕的鬢發,指尖帶著微涼的溫度:「怎麼可能。」
千棵蹲下身,指尖撥開腳邊一叢貼地生長的苔蘚,露出底下濕潤的黑土。「你看這沼澤,」他指著泥地裡若隱若現的樹根,「它們不是死了,隻是被執念困住,忘了怎麼好好生長。」
他轉頭看向雲水霧,眼底的光很亮:「你的淨水能喚醒生機,更能滌清雜念。那些樹心裡的疙瘩,或許隻有你的水才能化開。」
雲水霧愣住了,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她總覺得自己的力量很微薄,不過是能讓枯木發點新芽,卻沒想過還能解開那些老樹心裡的結。
「可我……」她咬了咬唇,「我怕做不好。」
千棵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發頂,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遍:「你記得果園裡的事嗎?那時你也說沒把握,可最後呢?」
雲水霧想起那些從蟲洞裡鑽出來的新綠,想起掌心的血混著淨水滲入泥土時的微光,忽然就有了點底氣。她抬頭看向千棵,眼裡閃著躍躍欲試的光:「那我該怎麼做?直接把淨水澆在它們根上嗎?」
「不用急。」千棵站起身,往沼澤深處望了望,那裡隱約能看見些虯結的樹乾,「我們先找到最早沉下來的那棵老槐樹。它在這裡待了最久,心裡的道理比誰都清楚,隻是拉不下臉來牽頭。」
他忽然笑了笑,眼角彎起淺淺的弧度:「你給它喝點淨水」
雲水霧望著沼澤深處,雖然看不見那棵老槐樹的影子,卻仿佛能聽見泥土下根係蠕動的聲音。她深吸一口氣,握緊了腰間的水壺,壺裡的淨水輕輕晃盪著,像是在應和她的心跳。
「好。」她抬起下巴,語氣裡帶著點小雀躍,「那我們去找它吧。說不定過不了多久,這裡就能長出一片互幫互助的林子呢。」
千棵看著她眼裡的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側身讓開半步,示意她先走:「走吧,你的淨水,該叫醒它們了。」
晨霧在兩人腳邊緩緩流動,帶著沼澤特有的濕潤氣息。雲水霧走在前麵,偶爾回頭看一眼千棵,總能撞見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晨光落在水麵上,暖融融的,讓人心裡格外踏實。
淨水順著雲水霧的指尖滴落,落在沼澤泥濘的表麵,竟像滴入熱油般漾開層層漣漪。淡金色的微光順著漣漪漫開,所過之處,那些深埋在泥裡的樹根忽然動了動,枯黑的樹皮上甚至滲出些極淡的綠意——沉睡的樹們像是被驚動的春蟲,在泥土下悄悄舒展著枝椏。
千棵眼中閃過一絲光亮,趁機踏上前,指尖精準點向沼澤深處幾道粗壯的根係。那是幾棵有上千年歲的老樹,樹乾雖大半沉在泥裡,露在外麵的枝椏卻仍透著股倔強的蒼勁。
「你們看。」千棵的聲音穿過水汽,清晰地傳到每棵樹的意識裡,他抬手示意雲水霧再滴幾滴淨水,隻見那些綠意瞬間濃了幾分,「她的水能讓你們重新紮根,更能讓你們記起陽光的味道。」
一棵老槐樹的枝椏輕輕晃了晃,樹皮上裂開道縫隙,像是在質疑:「出去?我們這樣的,出去又能去哪裡?」
「去該去的地方。」千棵蹲下身,指尖撫過老槐樹露出的根須,「隻要你們肯牽頭,幫後來的樹理清執念,讓這裡的根須纏成網,而不是互相拖拽,用不了多久,上升的路徑就會出現。」他頓了頓,聲音裡帶了點誘惑,「到時候,最先掙脫泥沼的,能喝到最清的晨露。」
雲水霧看著他,忽然明白他說的「機製」是什麼了。他不是要強行拉誰出來,而是要讓這些樹自己生出向上的念頭。她索性提著水壺往前走,淨水一路滴落,在泥地上畫出條閃著光的路,引得更多樹在底下蠢蠢欲動。
「你看那棵青檀,」千棵指向左側一棵半露的樹乾,「它當年是為了護一片麥田,才私自改了雨水的走向。本性不壞,隻是強得很。」他揚手灑出一把淨水,青檀的樹皮立刻泛起濕潤的光澤,「幫它把旁邊那棵歪脖子柳扶起來,這汪水就歸它。」
青檀的枝椏頓了頓,沉默片刻,竟真的緩緩伸過去,輕輕托住了搖搖欲墜的柳樹。
雲水霧看得眼睛發亮,也學著千棵的樣子,對著一棵老銀杏說:「你要是肯教那些新沉下來的小樹認方向,我就把淨水澆在你最深的根上。」老銀杏的葉子本已落盡,聞言竟顫巍巍抽出片嫩黃的新葉,像是在應承。
不過半日,沼澤裡已熱鬧起來。老樹們不再是各自沉淪,而是開始互相攙扶——槐樹的根須纏住快要倒伏的杉樹,銀杏的葉片為新抽芽的桃樹擋去泥點,連最孤僻的鐵樺,也肯將多餘的水分引給旁邊的杜鵑。
千棵站在雲水霧身邊,看著那些漸漸織成網的根係,眼底的雲霧徹底散開,露出溫柔的笑意:「你看,它們自己找到了法子。」
雲水霧低頭看著掌心殘留的水光,忽然覺得,這些樹掙脫泥沼的樣子,像極了她自己——曾經以為隻能認命化作古樹,卻因為身邊這個人,生出了想要好好活下去的念頭。
遠處的沼澤深處,隱約有微光向上浮動,像是有什麼東西正要破土而出。那大概就是千棵說的「上升的驅使」吧。雲水霧望著那片光,悄悄往千棵身邊靠了靠,兩人的影子在泥地上輕輕交疊,被水光鍍上一層暖融融的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