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辦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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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君抬手輕揮,金絲藤如活物般卷來兩套服飾。雲水霧展開那襲墨色勁裝;錦善的月白短打腰間綴著梧桐葉形狀的銀鈴,走動時發出細碎聲響。

「從今往後,你們便是本宮的貼身近衛。」千君指尖拂過兩人衣襟,原本沾染塵埃的布料瞬間泛起微光,「記住——在禁宮腳下,唯有沉默與劍鋒能保命。」

鏽跡斑斑的地牢鐵門轟然洞開,潮濕的腐氣混著血腥撲麵而來。雲水霧半跪在地上,強撐著酸痛的膝蓋,將顫抖的錦善護在身後。千君玄衣獵獵,腰間的龍紋玉佩泛著冷光,他瞥了兩人一眼,沉聲道:「跟上。」

穿過九曲回廊,簷角的銅鈴在夜風中發出細碎聲響。千君寢宮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暖黃的宮燈照亮了雕梁畫棟。雲水霧扶著錦善踏入殿內,金絲楠木的香氣混著淡淡的藥味縈繞鼻尖。

「前殿歸你們了。」千君站在階前,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輪廓,「在這吃人不吐骨的皇宮裡,我信不過任何人。你們,委屈在地上吧!」他抬手輕揮,兩床柔軟的棉被從內殿飛出,落在地上。

錦善怯生生地走過去,摸了摸嶄新的被褥:「姐姐,我們...有地方住了。」雲水霧望著千君遠去的背影,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殘破的軟劍。她知道,這份庇護絕非無償,在這深宮中,每一份善意都標好了價碼。

更漏聲停在寅時三刻,窗紙泛著青灰色的微光。雲水霧翻身坐起時,錦善已經將被褥團成緊實的布包,兩人配合默契地塞進雕花樟木箱。櫃門合攏的剎那,簷角銅鈴驟然輕顫,細碎腳步聲裹挾著龍涎香逼近。

「千君,沐浴更衣。「門外傳來清冷女聲,銅環叩門聲如玉石相擊。

雲水霧指尖按上榻底短刃,卻見錦善正踮腳將梧桐銀鈴塞進衣領。千君的回應裹挾著困意自內殿傳來:「嗯,進來吧!「雕花木門吱呀開啟,素白衣袂旋進殿內,執銅盆的侍女眉目如畫,腕間金鈴隨著動作發出細響,與錦善藏起的銀鈴形成詭異共鳴。

侍女瞥見前殿兩個陌生身影,舀水的動作凝滯半息。雲水霧垂眸斂去鋒芒,千君赤足踏過青磚,長發未束,浴袍鬆垮地掛在肩頭,鎖骨處猙獰的疤痕在水汽中泛著淡紅。

寒鴉掠過侯府朱牆,他琥珀色的瞳孔映著侍女手中銅盆的水光,突然轉頭問:「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安好。「雲水霧垂眸應答,餘光瞥見侍女指尖輕顫。銅盆中濺出的水珠砸在青磚

「嗯,一會同我一起去投石機吧!「他漫不經心地擦拭腰間的鎏金匕首,刀刃映出侍女僵住的表情,「一切要看我臉色行事,不可自作主張。「

護衛的聲音在回廊盡頭響起時「千君,時辰到了。」玄色甲胄的護衛抱拳而立,金屬甲片在廊下光影裡泛著沉冷的光。

回廊蜿蜒,磚石縫裡滲著濕氣。千君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敲在寂靜裡,也敲在發緊的喉頭上。

穿過第一道月洞門,風裡開始有鐵鏽和火藥的味道。

第二道月洞門後,是密如林的刀戟架,青銅矛尖凝著霜,像無數雙沉默的眼睛。

第三道月洞門最寬,投石機在椅子上放著,遠遠看著像一個蟄伏的老虎。這裡是「雷淵」,最隱秘的兵器庫,而他,千君,是唯一能踏入此地的人。

每一次按下投石機啟動機關時,那些無聲碎裂的人命在他喉間凝結成的霧。

千君站在投石機陣列前,沒有回頭。他知道,雲水霧和錦善就等在月洞門外,像兩道溫柔的光,卻照不進這滿是鋼鐵殺意的雷淵。

他抬手,撫上最近投石機的座椅,金屬冰冷,硌得掌心生疼。上麵的銅鏡發著別樣的光芒。護衛在身後靜立,喉間的緊意又一次襲來,比往日更甚,像有無數根細針在刺,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千君?」護衛低聲提醒,時辰不容拖延。

千君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千棵第一次摸到那麵銅鏡時,指尖傳來的涼意竟帶著幾分熟悉的黏稠。

「這東西……」他皺眉擦拭,忽然整麵鏡子劇烈震顫,藤蔓編織的茅屋在光影中扭曲成金瓦紅牆。他下意識後退,卻撞進一片溫熱的繈褓裡。

「阿棵別動,看你父親穿朝服呢。」

柔軟的聲音自頭頂落下,千棵僵在原地。他從未聽過這樣的語調,卻莫名覺得心口發酸。抬眼望去,女子身著梧桐葉織就的素裙,鬢邊簪著半開的白花,正低頭對他笑。而她懷中抱著的,分明是個繈褓中的嬰兒——繈褓邊角繡著千頃國皇室特有的玄色雲紋。

「國主今日要去祭天,」女子指尖拂過嬰兒臉頰,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嘆息,「說什麼也要讓阿棵穿這雲錦小襖,倒像是怕人不知道他有個見不得光的兒子。」

千棵猛地抬頭。梧桐葉裙裾?他在林子裡見過母親祭祀時穿的神袍,正是這樣的織紋!而不遠處銅鏡裡映出的場景,分明是千頃國皇宮的偏殿——他曾在藤蔓幻像裡見過這盤龍柱,此刻柱下站著的男人,玄色朝服上繡著與繈褓相同的雲紋,正小心翼翼接過嬰兒,動作笨拙卻溫柔。

「阿月,你看他多像你,」男人低頭吻嬰兒額頭,聲音裡有掩飾不住的笑意,「等秋獵時,我便向朝臣……」

「別說了。」女子打斷他,指尖輕輕撫過男人腰間的玉璽佩,「千頃國的國主,不該有梧桐林的妻。」

千棵如遭雷擊。母親總說他是梧桐林長大,可這鏡中女子的眉眼,分明與他藏在樹洞的那幅褪色畫像一模一樣!而那男人——他曾在藤蔓幻像裡見過他批閱奏折的威嚴模樣,卻從未想過他會用那樣珍視的眼神看一個嬰兒。

鏡麵突然泛起漣漪,場景驟變。紅綢喜帳下,男人為另一個華服女子戴上鳳冠,殿外鍾鼓齊鳴,而梧桐林深處,女子正將啼哭的嬰兒放入藤蔓編織的搖籃,眼中落著淚,指尖卻掐訣布下結界。

「阿棵,你要記住,」鏡中母親的聲音帶著法術的回響,「你父親選擇了江山,那便讓這藤蔓替身替你做他的『嫡子』,替我看著他如何坐擁萬裡,卻獨獨失去我們。」

千棵猛地後退,撞翻了身後的藥簍。銅鏡摔在地上,裂紋如蛛網蔓延,卻映出更清晰的畫麵:藤蔓替身站在千頃國主身側,眼神空洞,而國主撫摸著替身的頭,喃喃自語:「阿棵,你母親若肯回頭……」

原來那些年母親指尖纏繞的藤蔓微光,竟是透過替身的眼在窺視。原來他在梧桐林練劍時,總覺得有目光追隨,是母親在借藤蔓看他長大。千棵握緊腰間的木劍——那是母親用百年梧桐枝為他削的,說要「劈開虛妄見真心」。

銅鏡突然炸裂,碎片飛濺中,他看見母親站在茅屋門口,鬢邊白花已落,露出與鏡中女子相同的哀傷。而林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千頃國的禁軍甲胄在暮色中閃光,為首的將軍抱著個渾身是血的少年,正是那藤蔓替身——它在方才的山魈襲擊中為護國主而「死」,破裂的藤蔓裡滾出一枚刻著「千」字的玉佩。

千棵低頭看自己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枚同樣的玉佩,在梧桐葉的陰影裡,泛著和銅鏡一樣詭異的紅光。時間像是回到了他從未記憶的小時候,可這一次,他握劍的手沒有顫抖。林外的人在喊「千君」,而他聽見梧桐葉在風中沙沙作響,那是母親用樹語說的話:「去看看吧,看他是要江山,還是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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