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最後的最後(2)(1 / 1)
發現清軍前部開始後退,並四處分散,走進草叢揮起馬刀,作為第一路伏兵總指揮的竇名望就意識到了情況有變。雖然按照計劃,自己的部隊應該等到敵軍全部進入伏擊圈,隨即在發起進攻的。但鑒於當前的形勢,如果不盡快做出反應,會有越來越多的士兵白白犧牲掉的。在做出伏擊計劃已經暴露的判斷的同時,竇名望做出了自己的應急決定。
「鳴炮出戰!」
竇名望下達了他的命令。
雖然他知道清軍並未全部進入,但他還是果斷的做出了自己的決定,一個在當時最為正確的決定。
清軍的前鋒部隊人數並不多,隻有幾千人,可相對於竇名望而言這卻是一個不小的數目。因為在竇名望的身邊,隻有步兵三百人。
即便敵眾我寡,即便計劃失敗,竇名望依然拔出了腰間的戰刀,向著埋伏在身後草叢中的士兵們大聲喊道:清兵就在前方,大家隨我一同殺敵!
三百明軍就此一擁而上,在並不占據優勢的情勢下開始了同敵人的拚死搏殺。
竇名望持刀沖在了士兵們的最前麵,當場接連砍殺了清軍兵將數人,而在他身後的士兵們看到主將如此搏命,他們體內的熱血也當即沸騰了起來,紛紛奮勇死戰。
明軍將士的勇猛頑抗大大出乎了清軍的預料,因此起初多達數千人的前鋒營居然被壓住了勢頭,隻能挨打,完全沒想到還手,甚至當馬刀砍入自己身體的那一刻還認為是幻覺。不過隨著被撂倒的清兵越來越多,其餘人也漸漸回過神來了,這是真事。好在這部分明軍的人數不多,在幾分鍾地慌亂後,清軍開始被有序的組織起來,發起反擊。
騎兵打步兵,還是以多打少,竇名望並沒有取勝的奢望,但他很清楚,多消滅一個敵人,明軍就少一個敵人,而取勝的把握就會增添一份,因而竇名望和他的士兵們一直在奮戰著。此時,竇名望已經親手殺掉了吳軍騎將數十員,清兵三十餘人,從這個成績上看,那真是很厲害。不過我們應該明確的問題卻是另外的一點,一般人戰鬥到這個時候,他的身體必然已經相當疲憊。可是竇名望沒有下達第二個命令,撤退。始終沒有。至於原因,我們已經說過了。
就這樣,戰鬥持續了近三個時辰,竇名望和他的士兵們以一人投降,其餘三百人全部陣亡的結局,為這場慘烈的前哨戰畫上了句號。
他們十分勇敢,麵對強敵戰鬥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很有氣節,遭遇圍攻死戰不降;他們非常努力,拖住了大量的敵人,使得戰局最終免於陷入崩潰。
我佩服這群人。
在竇名望的陣地上響起炮聲不久,二伏、三伏的明軍也應聲鳴炮,正式宣布與清兵直麵交鋒,當然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很清楚,這本來應該是場出其不意的伏擊戰,是靠智謀製勝的,但現在不知出了什麼問題,搞成了遭遇戰。如今若要取勝,看來隻能憑借真刀真槍的肉搏了。即便如此,這些士兵依然毫無怨言,他們在號炮的指示下,統一拔刀出鞘,搭箭上弦,沖入敵軍,與清方開始了惡戰。
李定國埋伏在山中的明軍總計有6000人,後來吳三桂得知中計,派人傳令搜殺伏兵,並用大炮轟擊草叢的茂密處,事實上已經造成了伏兵中高達三之二的傷亡。所以最後聽到號炮而發起進攻的其實僅有二千人,而這個時候到達山上的清軍據保守估計已達一萬二,事實證明,這又是一場差距懸殊的對戰。但是令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最後那一萬二千餘清兵包括將領,沒有一個活著回去的。
李定國判定出計劃有變,靠的不是有人來報,或者聽說了盧桂生叛變投敵的消息,而是單純的依據他對戰場環境的分析,具體說來,是靠炮聲。
聽見號炮的次序不對頭,坐鎮山頂的李定國由此迅速的做出了準確的判斷:情況有變,於是他立刻派遣部隊前往伏擊地點,進行增援,自己則取消了原定親自出戰的打算,開始調派部署兵力,阻擋住力圖攻上山的吳三桂所統的清軍後隊。
經過長達一天的戰鬥,無論是明軍還是清軍,傷亡都是相當慘重。明軍方麵傷亡多達三分之二,李定國的精銳部隊在此戰中基本消耗殆盡,除竇名望外,三伏的主將王國璽也戰死了。李定國見兵將損失嚴重,隻得在消滅山上清軍並打退吳三桂的追兵後,離開騰越,率領主力前往孟定(今雲南耿馬傣族佤族自治縣西)休整,留下定朔將軍吳三省斷後兼收集潰卒。
至於清軍那裡,已經說了,但凡上山的無一例外全部報銷,而更為嚴重的是,當時山上的人中,清軍的高級將領有不少,其中包括兩名國公,十八名都統(內有趙布泰的侄子多波羅、祖大壽的長子祖澤潤),是清朝自從與永歷政權作戰以來,陣亡高級將領最多的一役。
後來此戰的消息傳回北京,清廷因損兵折將的事大為惱怒,經諸王、大臣會議的商議,決定追究統兵將領的責任,主帥多羅信郡王多尼被罰銀五千兩,多羅平郡王羅可鐸、貝勒杜蘭分別被罰銀四千兩、二千兩不等,都統濟席哈革被罰降級一等,副都統莽古圖、傅喀、克星格受到相應處分,征南將軍趙布泰最慘,直接被革職為民(兩年後在弟弟鰲拜的幫助下得以復職)。
傷亡了萬餘人,又讓李定國擊退了追擊部隊,吳三桂就此不敢再輕易繼續深入,隻好下令全軍退後三十裡安營,等待後續部隊的增援,可見磨盤山之役戰鬥的激烈和對雙方在心理方麵造成的巨大影響,的確是很難用言語表達出來的。
然而受到此戰影響最大的一方,在我看來還不是李定國和吳三桂兩個當事人,而是身在騰越的永歷朝廷。由於李定國在磨盤山戰敗的謠言傳來,朝廷上下再次陷入了混亂,馬吉翔趁機慫恿靳統武的部將孫崇雅縱兵大肆擄掠,馬吉翔本人則聯合司禮監李國泰一道催促永歷起駕,盡快逃離營地,躲避亂兵。
在馬吉翔等人的引導下,永歷和部分大臣在士兵的保護下趁夜離開布嶺,並於二十六日到達曩本河,此地已經是名副其實的中緬邊境了,距離緬甸的關卡不過十裡。經歷了一夜的混亂後,永歷身邊剩下的臣子更加少了,而且輜重被搶,宮嬪被掠,基本上是一無所有的狀態。然而情況雖然如此困難,但有兩個人卻依舊忠誠的追隨在永歷的身邊。他們一個是永歷的妻子王皇後,另一個則是黔國公沐天波。
王皇後是一個非常賢惠的妻子,她陪在自己丈夫的身邊,原因很簡單,是出於一種責任,那叫做愛。而沐天波同樣是出於一種責任,不過比較特殊,從我們今天的視角看來,應該叫做把合同履行到底。
兩百多年前,朱家和沐氏簽訂的鎮守雲南,拱衛皇室的合同,就讓我沐天波把他貫徹到底吧。
趁清兵追來之前,永歷和大臣們商議後決定退入緬甸,而作為世守雲南的黔國公,沐天波正是與緬方接洽的相關事務的最佳人選。因而在得到皇帝大人的命令後,沐天波派人以自己的名義前往關卡,將入境之事通知了守關緬兵。
雲南沐國公在西南地區的名聲之大絕對不是蓋的。在得知現任黔國公沐天波親自到來的消息後,守關的緬方士兵紛紛下馬,以表示對這一傳聞中的大人物的敬意。不過當他們得知明朝方麵提出的要求時,守關的緬將也提出了一個相應的條件,跟隨永歷入緬,尋求政治避難是可以的,但是你們不能帶武器進入緬甸(必盡釋甲仗,始許入關)。
這也難怪,即便是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緬甸還是並不發達的一個國家,更不用說在當時,和明朝的水平就不是一個層次。永歷一行加上文武百官,隨行人馬有近兩千人,這個數目外加先進的武器,如果突然心血來潮,想要趁機征服緬甸,這在緬甸當局看來也絕非不可能。因而出於對自身安全的考慮,緬甸守關的將領堅決要求明軍士兵繳械。
一個士兵一旦被他人繳械,這跟俘虜在本質上基本就沒什麼區別了。所以緬甸邊關的這一要求很快在明軍內部引起了很大的爭議。部分官員認為倘若就此被解除武裝,朝廷將變成緬甸方麵的盤中餐,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完全失去了主動權,這是很危險的。不過,與此同時也有一些大臣針鋒相對的指出,如果再耽擱一段時間,等到清軍趕來,朝廷上下就全要遭殃,不如暫且權宜行事的好。
在朝臣的爭論聲中,永歷給出最後的答復:同意。
這是一個遭到無數後人唾棄指責的回復,有人甚至就此得出了「這樣的皇帝,不救也罷」的結論。可就我個人來看,話是不能這麼說的。
我們看歷史時要注意的一點是,我們是觀眾,而並非主演。觀眾與主演的不同之處在於,作為觀眾,你可以知道同一時間段內都發生了什麼事,每個人的心裡都是怎麼想的,甚至是了解最終的結局究竟如何,所以你往往能做出更為準確的判斷,得知做某件事是否合適等等等等,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是看客,能夠做到更全麵,更客觀。但假如你就是其中的主演呢?那一切會變得怎麼樣?
現在你不知道同時期乃至不遠的地方的真實情況,而且聽到了多半是謠言,你不知道自己身邊的人到底是怎樣想的,他們的心裡到底有沒有在打自己的算盤,更不用說能夠預知自己的決策正確與否了。那麼在恐慌的情緒籠罩著所有人,自己最得力的將軍很可能戰敗,敵人或許在下一分鍾就將追上來,殺死自己的情況下,作為永歷,你是過關還是不過關呢?而如果不過關,你是否又知道自己的生存之路在哪裡呢?
這個時候,有些人或許依然可以給出思路清晰明確的答案來,有些則可能已經混亂了,情況就是這樣,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表現和選擇,而歷史的殘酷和有趣之處也都在於這樣的一個地方,你能看到一個選擇的過程與結果,並能就此提出不一樣的方案,但是卻沒有人能夠幫你確定你的選擇是否正確,是否會比當事人的決定還要糟糕,因為已經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而沒能發生的事則永遠沒可能發生。
我並不清楚當時的永歷為何要如此做出選擇,畢竟他本人無論如何也是不可能告訴我他那會的思考過程的。反正我們今天唯一知道的隻是一個結果:在皇帝大人的命令下,明軍武官、士兵和錦衣衛將他們的隨身武器紛紛拋棄在了關卡前,隨後跟著永歷一同進入了緬甸境內,而被李定國指派護駕的靳統武和他的士兵則沒有跟隨永歷朝廷入緬,而是在邊關就此同皇帝和群臣告別,回去將朝廷的動向回報給了李定國。
接到靳統武的相關報告,李定國的反應第一是震驚,第二是震驚,第三還是震驚。李定國的軍事鬥爭經驗告訴他,緬方在朝廷入境後,封鎖邊境,禁止明軍入內的種種行為一定有所圖謀,於是李定國馬上派出自己的僚屬高允臣作為使者,要求接回永歷君臣。
誰知,高允臣一入緬境就被緬方殺害,迎駕之事就這樣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