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終篇) 心有餘香(1 / 1)
躺在永生湖底,足足三千多年,我終於復有了意識。
湖麵有微微的風,陽光照下來,湖麵那一片蓮花便透出斑駁的光影和沙沙的風動。
一切,都那樣鮮活。
微風拂過湖麵,是難得的好天氣。
有人到了湖邊,和一隻茲狹獸嬉戲,我原本要避開,卻聽見女子柔和卻輕快的笑聲,不知為何,我回頭看了一眼。
一個笑靨如花的女子,站在水邊,身上被水花濺濕了些許,卻絲毫不顯得狼狽,反而顯得——生機勃勃,對,生機勃勃。
我聽見跟在後麵的小仙喊她公主,大約是靈澤的小公主吧,赤徑一家人,容貌都生得極好。
陽光照在她微微仰起的臉上,照在白皙勝雪的臉龐上,有一種幾近透明的流光。
小公主似乎有些貪玩,常常到永生湖邊來,開始的幾百年,常常是那梨樹修成的小地仙。
有時候是用小法術欺負小地仙,有時候是與茲狹獸嬉鬧,有時候不過躺在湖邊,飲著玉壺裡的酒,草地的鮮味混合著桐椒酒的醇香,飄到湖麵上。
我偶爾化出元神來,遊到湖麵上,離得近些,那小公主也常常看見我。
鹽巴。
這是她給我起的名字。
什麼樣的女子才會給別人起這樣的稱呼?
後來,陪著她的變成了一個眉眼讓我覺得有些熟悉的俊秀少年。
那少年對小公主十分疼愛,事事謙讓肯吃虧,看得出來,小公主對他也很是中意。
倒是一對如花美眷。
「炎璞。」我聽見小公主叫那個少年的名字。
炎璞——永生湖附近,隻有一個炎家,就是炎釋的王族。難怪這個少年有些眼熟,倒是有七八分與炎司相似,炎司,如今怕是炎釋之王了吧。
炎釋與靈澤素有嫌隙,我不禁有些擔心小公主,這般純淨爛漫的女子,若是情路不順,豈不叫人扼腕。
一日,我正在湖底修煉,突然聽見繁雜的人聲,這裡向來人跡罕至,為何會這般吵鬧?心念一動,我想到了小公主。
世間緣分,大抵不過是巧合。
我想起小公主,便聽見她的哭喊聲。
我心中一緊,匆忙浮出水麵。
小公主抱著炎璞的屍體,哭的撕心裂肺。
我看見炎司身後走出一個少年,一身戰袍,朝著小公主揮劍而去——
那一瞬間,我想也沒想,催動永生湖水泛起巨浪。
湖水騰起,逼退了那身著戰袍的少年,小公主悲痛欲絕,幾乎沒有抬頭去看身邊發生的一切。
那一瞬間,我突然很急切,若是我能夠陪在她身邊,隻是陪著她,她是不是傷心會少一些。
隻可惜,我的修為並沒有恢復,沒有辦法,去保護她。
一百年過去,小公主日日都在這永生湖邊,在炎璞墳頭自說自話,我卻從沒有見過她掉眼淚,她一定,是個堅強的女子。
「蘇寂。」
我抬起頭,看著一臉擔憂的文昌帝君。
「你來了?」
我淡淡打個招呼。
文昌帝君與貞竹公主成了親不久,貞竹公主便有了身孕,算算日子,也到了快要發動的時候。
「你不在府上好好陪著貞竹公主,跑到這裡來做什麼?」我舉起手裡的酒杯,輕輕喝了一口。
文昌帝君坐在我身旁的石頭上,「嶽父大人從南海送了些補品過來,最合適小孩子補身體,我特意拿了些,給和安送來。」
想起兒子乖巧可愛的臉龐,我笑了笑,「多謝。」
文昌帝君毫不在意地揮揮手,拿起一旁的酒壺,大大喝了一口。
我看著他,「難道公主管教太嚴,你借著送補品的機會,在我這裡過酒癮不成?」
文昌帝君厚顏點頭,又想了想,道,「你這樣明譏暗諷,倒是像足了——玉芒。」
我笑了笑,自顧自喝酒。
文昌帝君看著我,欲言又止。
「怎麼?」我問他,「可是有什麼事?」
文昌帝君蹙眉道,「你——怎麼樣?」
我笑笑,「我很好。」
文昌帝君道,「三百年了,你還想著王上嗎?」
三百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玉芒,不過也沒有什麼,自從四千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她,將她放在心裡,便是我的習慣。
「她已經走了這麼多年,何況還有和安,你總要好好照顧他,好好過日子,才不枉費王上對你的一片心意。」
這樣的話,我已聽了不知多少遍。
我終於能夠體會,當年玉芒為何要獨自居住在永生湖,其實心中有一個人,也算不上寂寞。
「我還記得當年,碧娥公主打碎了玉芒送你的貝殼,惹得你勃然大怒。」文昌帝君嘆口氣,「她不過以為你是條魚,給你一片貝殼,你卻當成寶貝。你將她放在心裡幾千年的時間,她不過給了你一段時日的回憶,真的,值得你如此嗎?」
玉芒值得的,是永恆。
文昌帝君看著遠處,「我認得玉芒這麼多年,對她也算了解,若今日等在這裡的是她,她一定不會這樣白白得等著。她一定會想盡辦法,叫你回來。」
「不錯。玉芒是那樣不服輸的一個人,她不會白白等著,就算知道結局是輸,也會拚盡全力試一試。」
我看著文昌帝君。
文昌帝君嘆息著,搖頭離開。
靈澤山腳下,一大一小的身影,日日在土地裡耕耘,整整三百年。
玉芒用梧桐訣召喚了靈澤所有暗流和烏雲,熄滅了煉天之火,可是靈澤山方圓百裡成為寸草不生的焦土,我帶著和安,一寸一寸,種上梧桐。
「爹爹爹爹!」和安小小的腦袋上滴著汗珠,突然很是歡快地叫我。
「怎麼了?」我走過去,替和安擦了擦臉上的汗水,俯身問他。
和安蹲在地上,指著地上,欣喜地道,「爹爹你看,我們種下的種子,好像發芽了呢!」
我俯下身,看見一個小土塊下,隻有米粒大小的葉子,的的確確,是嬌嫩的新芽。
那新芽帶著嫩嫩的黃綠,柔弱卻堅強地擠開土塊,在這片焦土上發芽,我看著它,似乎看到了當年的玉芒。
我想,等這裡遍種梧桐樹,玉芒便能回家了。
鳳之骨髓,生萬物。
這是我們鳳凰神族的天訓。
若是有一天,天地通滅。鳳凰一族要以心血骨髓生祭天下,以佑萬物重生。
這樣的宿命,在鳳凰神族代代相傳,年幼時我不懂事,總對這樣的事頗有些不以為然。鳳凰一族於仙界,象征意義總是大於實際意義,那時的我不太懂,為什麼要讓鳳凰一族承擔這樣的宿命。
在蘇寂倒在我懷裡的那一瞬間,我才明白,這一切,是鳳凰一族自己的選擇,我們,總要去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也許一百年,也許一千年。
慢慢地,我能感覺到四季的轉換。
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從虛空變得乾枯,最後慢慢溫潤起來。
這片土地,終於不再是焦土了,是你,對嗎?
「玉芒。」
我聽見蘇寂喚著我的名字。
「玉芒。」
我側耳傾聽著。
與蘇寂相識的幾千年,我常常,並沒有用心聽他叫我的名字,也沒有用心,叫過他的名字。
我觸摸著那紮根在我身上的梧桐樹幼苗,望向遠處。
「蘇寂。」
「你等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