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我們會回來的(1 / 1)
西平府一道高牆,將城內城外分成了兩個世界。
城外餓殍滿地,黨項刁民餓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而城內總能聽到人的歡笑聲。
並不是因為西平府裡麵的百姓都過得很好,隻是因為一個黨項貴族弄出來的聲響就足夠喧囂。
劉銘眼見著一個身穿絲綢的黨項青年走進一座三層酒樓,就在大堂中央的桌子上坐下。
別問為什麼不去三樓的包廂,咱黨項爺喝酒吃肉,讓那群窮鬼在外麵看著,聞聞味兒,讓他們也有些參與感。
很快在酒樓掌櫃的吆喝下,小廝將一道道美食擺上了餐桌,幼稚在火上炙烤出來的香味飄出門坎,逸散在西平府的街道上,凡是過往行人都可以過來聞上兩鼻子,然後看著...
黨項青年用金製的小刀切下一塊烤羊後腿,放到自己的金盤上,滿滿一大盤。
羊肉被切開,裡麵鎖住的香味徹底散發出來,飄街十裡,除了人以外...還吸引到了一些東西。
一條狗汪汪地叫著跑進酒樓,沖著那青年直搖尾巴。
如此懂事,青年大發善心,將那盤堆得滿滿當當的羊肉放到了地上任這條流浪狗大快朵頤,等它吃完之後,又把那看著就價格不菲的金盤摔得變形。
給狗吃過的東西怎麼能用來招待尊貴的客人呢?
銷毀,必須銷毀!
青年拾起象牙箸隨意撥弄著碟子裡裝著的駝峰,酒壺傾灑,在玉盞裡滿上一杯猩紅的葡萄釀,竟與昨日想撿點他吃完飯後剩下的殘羹冷炙,被他打掉兩顆牙的刁民嘴裡咳吐出的血沫同色。
這一幕劉銘未看多久,幾息便跨過,但他已將所見牢牢地記在心中,默念道:「靈州城內得大力宣傳節約糧食,不能撲街浪費。」
劉銘可記得靈州城外,蜷縮在一個破廟裡的的流民用枯枝刮取陶罐底最後一絲葷腥!
再往城內稍走些,就是西平府的青樓、青樓和青樓了。
就劉銘眼中所見的密度...聽聞開封城中有近萬家青樓,西平府也不遑多讓。
「小郎君,快進來啊!」
「景爺,奴家等了你好久了!」
......
鶯聲燕語不斷,歌姬的纏臂金環仍在風雪中搖晃,青白鹽漱過的檀口裡一聲比一聲嬌嫩的話語湧出,聽得人浮想聯翩。。
衣著暴露,但青樓裡麵的銀絲炭燒得正旺,就算把衣服全部脫了都不覺寒冷。
才往前走過幾步,劉銘就聞到一股香味,一股淡淡的花香。
聞這味道...該不會用上香露了吧?
劉銘扭頭望去,這還是他第一次久視青樓女子。
個個皮膚白裡透紅,該不會用了胭脂吧?
看那光澤...好像還是自開封的頂級胭脂,得三貫錢才能購得一小盒。
劉銘清楚地很,因為他在李姝身上見到過。
跨越千山萬水送到西平府,價格隻翻上一倍都算商人有良心。
劉銘給娘子買過一些才識得此物,饒是以他的財力,贊助一家青樓的姐兒都用上此物...簡直心痛得無法呼吸!
開封最豪橫的青樓應該都不敢這麼使!
但西平府青樓裡的妓子能用上這等奢侈之物!
「這青樓是什麼檔次的?」劉銘想道,很「黨項」地拉來路邊一好好走著,和他半枚銅子關係都沒有的路人過來,問道:
「兄弟,這家青樓在西平府可排得上號?」
那不知名的路人突然遭厄,嚇得心神失守,目光一凝,就看得劉銘臉上那條猙獰的傷疤,幾乎要嚇得哭出來了!
但聽到劉銘聞的問題是這家青樓在西平府可排得上號...
原來是「同道中人」!
一下放鬆了許多,站定之後,主動摟過劉銘的肩膀笑著說道:「不過中上。」
說完還伸手往褲襠裡掏了掏。
中上之姿香露、胭脂都用了,那最頂級的青樓...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劉銘忽視了這些小細節,在心裡默默記下:「進了靈州城要掃黑除惡。」
他今天在街上隨便拉個人過來是探討一些「朋友之事」,但明天別人在大街上拉人可能探討的就是「皮肉之事」了!
看路人這反應...見到的不是一次兩次了,但自己遇到應該還是第一次。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劉銘怎麼想的那路人也不在乎,很自來熟地說道:「兄弟,俺和你說,這西平府內青樓的這個!」伸出一個大拇指。
「還得是城中心的玲瓏坊,裡麵的女子是從各個部族裡優中選優再選優選出來的,不隻有我黨項女子,像遼國的、吐蕃、回鶻的,應有盡有!」
「若是想體驗一下大宋的江南風情也不是不可以,玲瓏坊裡麵的亭台有專人照著蘇州亭台修的,那味兒...純正!」
說得頭頭是道的,仿佛他真的進去看過一樣。
劉銘又在心中默默記下:「要掃黃。」
但不能做皮肉生意了,那些妓女又該何去何從?
錢來得太快了,可做不了安穩營生...等等,這裡是西平府,她們是在老鴇手下討生活,可不是個體戶錢都能落在自己手上,也就混個溫飽。
那改造工作進行得就要容易多了。
隨便扯了兩句,和那個熱情的大哥相約下次到玲瓏坊見麵之後,劉銘繼續往西平府中心走去。
「滾,沒錢了還在這裡賭什麼!」
青樓前麵不遠處就是賭坊,隻見兩個壯漢架起一個被扒光了衣服、枯瘦的賭徒毫不客氣地扔到了外麵的雪地裡。
「再給我一次機會吧,買小,買小!」
「它已經連著出了三次大了,下次一定是小,隻要能中,我就能把之前輸的全部贏回來,多的錢就給兩位兄弟喝酒!」
那賭徒雖然枯瘦,但動作卻一點都不慢,三兩下就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俯沖過去抱著賭坊看門壯漢的大腿就不撒手:
「兩位大爺行行好,再借俺點錢吧!」
這個個爛賭徒是個什麼性子,他們在賭坊做事的再清楚不過了。
「借錢?你都欠了賭坊十貫銀子了!」
「滾滾滾,你連婆娘女兒都押在了這裡,還有什麼拿得出手抵押的?」
兩個壯漢惡狠狠地說道,手上的木棍高高舉起,重重敲打在那賭徒節節分明的脊柱上,每一次悶響之後出現的就是一道紅印子。
那賭徒忽視傷痛,仍死死抱著壯漢的大腿不鬆手,口中仍苦苦哀求,期望自己的慘狀能換得些許憐憫。
但這點情緒早被他們拿去餵狗了,下手越發凶悍,誓要把這個打擾他們做生意的刁民活活打死不可!
「再不走就真的要死了!」那賭徒再也受不住,扭頭跑開,跑進一個巷子裡,撿了幾塊破布微微遮蔽風寒。
而巷子裡麵...
凍裂的陶甕旁,蜷著三具相擁的童屍——他們昨夜還在賭坊裡麵,為貴人拾取滾落的骰子。
劉銘又默默記下:「靈州城裡的賭坊太多了,得關閉!」
這西平府內多處都擺著炭盆,還燒得很旺,但沒一處是為百姓而燃起的。
......
走過這一段充斥著上層紙醉金迷生活的街道後,劉銘算是走到了西平府的平民區,這裡的觀感就好了許多。
有小販在這兒做著生意,滾滾白霧升騰而起,為這座冰冷的城市添了幾分煙火氣。
雖然百姓臉上笑容很少,但至少看上去大家都一樣的窮,窮得穩定,都勉強地生活在生死線上,黨項貴族一般不往這裡走,沒有那麼大的反差,給窮鬼們留了一片淨土可以自得其樂。
「得找個人問問...」劉銘在路上左看看,右望望,物色人選。
漢人本就算大宋的基本盤,黨項窮鬼一樣受貴族老爺的壓迫,他們都是可團結的對象。
劉銘在路上猶豫不決,不是因為沒找到合適的人選,而是因為合適的人選太多,不知道找誰最好!
終於讓劉銘找到了一間麵鋪,攤主是一個看著四五十歲的漢人大娘,吃得人還挺多的。
劉銘摸了摸肚子,正好餓了,便走過去問道:「大娘,你這賣的是什麼麵?」
「羊肉搓麵。」
羊肉搓麵,西北地區的特色美食。
麵和好擀成片,切成細條用手搓圓,拉到筷子般粗,下鍋煮熟,在倒上用羊肉原汁、羊肉丁燴成的湯,有條件的話還能再加點新鮮蔬菜。
麵精肉鮮,風味獨特。
看著確實挺不錯的。
劉銘繼續問道:「大娘,羊肉搓麵多少錢一碗?」
買老鄉家的東西要給錢,給錢之後再閒談套點消息出來,這是優良傳統!
「一百文一碗。」大娘頭也不抬地說道。
饒是以劉銘的財富,他也不免被西平府的物價震驚到了!
如果在開封有人敢把一碗麵賣到百文的天價的話,劉銘保證他下一刻要到開封府去喝茶!
「多少?」
「大娘你這麵是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怎麼敢賣這麼貴?」
大娘理所應當地說道:「前兩個人沒給錢,老身今日生意總不能倒貼吧?隻能讓你這個後生來出了。」
前麵的人吃麵不給錢,你去找他們啊,讓我來補貼是怎麼一回事?
大娘很快就給出了緣由:「後生,你是大宋來的探子吧?」
「想知道什麼,就把這碗麵錢付了。」
劉銘眼神一凝,他自認為沒露出什麼破綻,這婦人是怎麼看出來的?
難不成他在路邊隨意找的一個婦人,其實暗地裡是黨項的密諜高手?
「大娘你莫要說些胡話。」劉銘矢口否認。
賣麵的大娘不做理會。
僵持了幾息之後,劉銘率先服軟,從懷中掏出了錢袋子,用身形遮掩,不讓外人看見,遞了過去:
「這裡麵至少有兩百文,大娘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大娘笑眯眯地接過,掂量後小心藏好,這才對劉銘解釋道:「看後生你這體魄還有腰間纏繞的絲綢,來頭一定不小。」
「在老身這小麵攤上吃碗麵還要給錢...一定不是黨項人和遼人,那就隻能是宋人了。」
「打扮得如此怪異,你應當是大宋的探子。」
大宋人不一定給錢,但給錢的一定是大宋人!
劉銘是真沒想到親近群眾竟然是他暴露的理由!
太過荒謬!
但細細想來,這在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
劉銘腰間盤著絲綢,臉上有猙獰的傷口...打扮得五大三粗、凶惡至極,不是亡命之徒,就是哪個大家貴族豢養的打手。
他們到街邊小麵攤吃麵是給你麵子,不要你的錢就是好事了,還想給錢?做夢去吧!
勞動人民有智慧此言成不欺我。
對於大娘挑軟柿子捏的行為...
市井小民的狡猾罷了,劉銘並不討厭,點點頭說道:「是這個價。」
這兩百文花得值!
就在大娘搓麵的功夫,劉銘小聲問道:「大娘你是覺得大宋好還是黨項好?」
「當然是大宋好啊。」大娘頭也不抬,很快就答道。
「大娘,你莫不是看在我是探子的份上故意說些好話來哄我吧?」
「沒有。」大娘搖搖頭說道,「在大宋的日子過得也苦,賊配軍吃麵也不給錢,但也僅僅是不給錢而已。」
「至於黨項人...」大娘頓了頓,「張老頭家的女兒五天前才被他們先殲後殺,等找到的時候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張老頭氣不過和他們爭吵,被一刀抹了脖子。」
「如果是在大宋的話,家中女兒臉上抹點灰,衣服穿得破些,賊配軍就不會心生歹念,遇到事,若運氣好些碰到好官,還會給你主持公道。」
在黨項...運氣好的話就是給你一個痛快!
劉銘的心沉了沉,這話聽得...也沒感覺跟大宋混有什麼好的。
在大宋手底下百姓過得很苦,但落到了黨項人手中...每天活著就是一種奢侈!
劉銘的思緒有點亂,大宋有光復靈州的群眾基礎嗎?
有,不僅有,而且很大!
但如果做不好的話...那靈州城的百姓的生活不過是從地獄跳到了另外一個地獄。
約束軍紀、改善民生、打壓特權階級...太麻煩了。
可再麻煩也得做啊!
劉銘許諾道:「大娘我們會回來的。」轉身欲走。
但大娘把他叫住:「餵,後生!把這碗麵吃完再走吧。」
羊肉搓麵上的羊肉放得滿滿當當,多得快溢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