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5章 天體的記憶(1 / 1)
一股死寂蔓延在房間裡。
虞幸緩緩轉過身,目光重新落在那張搖椅上,注視著上麵不發一言,也一動不動的老婦人,與之對視。
同時,也開始思考和艾米麗——這位瑞爾的妻子有關的事。
她和繈褓中的兒子是那夜惟一的幸存者,接受了教會的記憶清除與淨化,表麵看來,他們似乎從血月的汙染中僥幸生還。
但眼前這彌漫不散的死寂,這濃鬱到化不開的詭異汙染,無不昭示著一個事實:那輪血月,從未真正離開過艾米麗的靈魂。
她是如何瞞過教會的?
虞幸的思維冷靜地分析著。
那血月的氣息,位格極高,被他暫時歸類為「古神」層級,如此強大的不可名狀之物留下的汙染,豐收母神的淨化之力怎麼可能毫無察覺?除非……
除非當時的艾米麗,確實沒有被深度汙染。
血月的主要目標是瑞爾,被汙染的瑞爾又殺了那三名執事,艾米麗可能隻是受到了強烈的精神沖擊和輕微沾染,這種程度,教會的淨化足以應對。
那麼,真正的汙染,或許是在淨化之後……重新連接上的。
這個推測更符合邏輯。
艾米麗的靈魂,在那一夜或許被打上了某種特殊的「標記」,成了一個潛在的坐標,當教會的庇護力量從她身上撤去後,那遙遠的存在便循著標記,再次將目光投注於此,如同附骨之疽,緩慢而持續地侵蝕著她,將她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一個活著的汙染源,一個維持著與恐怖存在連接的脆弱錨點。
就在虞幸思索之際,搖椅上的老婦人艾米麗忽然停止了搖晃。
她用一種極其緩慢、仿佛每一個音節都摩擦著腐朽聲帶的、詭異而縹緲的聲音開口:
「你……感受到……了嗎……?星星的……啟迪……」
虞幸目光微凝,看向她。
那雙灰白的眼睛依舊空洞,但深處似乎有某種東西在蠕動。
「祂……已經降臨……就不會……輕易離去……」艾米麗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無盡的痛苦與一種扭曲的渴望,「瑞爾死後……他的命運……落在了……我身上……我好……痛苦……」
「救救我……」
她顫巍巍地抬起一隻枯槁如雞爪的手,伸向虞幸,動作僵硬而充滿祈求:
「帶我……去教會……求求你……主教……能淨化……斷開……我與星空的……連接……」
她的語氣充滿了絕望的哀懇,像一個真正被痛苦折磨、尋求救贖的靈魂。
虞幸臉上浮現出一種恰到好處的悲憫,他輕輕嘆了口氣,仿佛被這淒慘的景象所打動。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溫和地說道:「夫人,別怕,我帶你去找主教。」
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
虞幸能清晰地看到老婦人臉上每一道深刻的皺紋,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衰老和異質汙染的冰冷氣息。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艾米麗手背的剎那——
異變陡生!
艾米麗那雙灰白色的眼睛,如同被鮮血浸透般,瞬間化為了兩輪完整、妖異、散發著無盡瘋狂與凝視意味的血紅圓月!
一股遠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龐大、精純、充滿惡意的古神汙染,如同決堤的洪流,以她為中心轟然爆發,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狠狠刺向近在咫尺的虞幸的意識!
這一擊像是蓄謀已久。
與三十多年前蠱惑那三名執事「觀看」的手法如出一轍,但更加直接去,祂要強行將虞幸拉入瘋狂的深淵,將他同化,讓那恐怖的夜晚在虞幸身上重現!
然而,幾乎就在艾米麗——或者說,控製著她身體的存在——眼中血月亮起的同一瞬間……
「噗嗤!」
數根漆黑、扭曲、纏繞著寂滅詛咒之力的虛無枝條,比思維更快,已然如同最鋒利的矛,從虞幸腳下的陰影中電射而出,精準無比地洞穿了老婦人艾米麗乾癟的胸膛!
沒有鮮血噴濺。
隻有一種如同戳破腐朽皮革、又像是打破某種維持假象的力場般的輕微碎裂聲。
老婦人臉上那哀求痛苦的表情瞬間凝固,然後如同褪色的油畫般剝落消散。
她眼中那兩輪恐怖的血月也劇烈閃爍了一下,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那具看似蒼老的軀體內,並沒有鮮活的生命力湧出,反而泄露出一股更加濃鬱、更加本質的、屬於遙遠星空的冰冷與死寂。
虞幸臉上的悲憫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一切的、帶著淡淡嘲諷的平靜笑容。
他微微歪頭,看著被枝條貫穿、動作僵住的老婦人,輕聲道:「這個誘餌……做得不太合格啊,『艾米麗』。」
他頓了頓,語氣玩味地糾正道:
「不。或許,我更應該叫你……瑞爾?」
「被『啟迪』徹底吞噬後天文學家啊……你所剩下的隻有『瘋狂』與『連接』,是這種力量,讓你能借助你妻子早已被掏空的軀殼,苟延殘喘至今?」
被枝條洞穿的「艾米麗」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那雙即將熄滅的血月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絲並非偽裝的驚愕情緒。
然後,「艾米麗」忽然笑了起來。
那笑容出現在一張蒼老到近乎乾屍的臉上,顯得無比詭異。
她的嘴角以一種不自然的弧度向上咧開,露出灰敗的牙齦和幾顆搖搖欲墜的牙齒,臉上的皺紋被拉扯成扭曲的溝壑。
笑聲直接震盪空氣,成了一種帶著雜音的嘶啞氣流聲,咯咯作響,仿佛生鏽的齒輪在強行轉動。
她,或者說,占據、融合了這具軀殼的某種無法定義的集合體,那雙即將徹底熄滅的血月眼眸中,驚愕又被一種饒有興味的、非人的好奇所取代。
「有趣……」「艾米麗」的聲音變得更加混雜,時而像老婦的嘶啞,時而像男性低沉的餘韻,時而又夾雜著某種星空般的空洞回響,「你是……怎麼……知道的?」
虞幸的枝條依舊穩穩地貫穿著她的胸膛,汲取著那所剩無幾的、異質化的「生命力」,他語氣平淡地分析道:
「以我對教會行事風格的了解,三十年前那件事後,這棟房子裡所有與瑞爾研究相關的東西,不管是筆記、星圖、還是那台作為關鍵媒介的望遠鏡,都絕無可能被留下。他們連你……連艾米麗和孩子的記憶都要徹底淨化掩蓋,為的就是斬斷一切與那輪『血月』的聯係,防止汙染擴散。」
他晃了晃手中那本黑色筆記本:「但這本筆記,卻帶著瑞爾鮮明的靈魂印記,甚至能引導閱讀者親歷血月之夜。它不可能是假的,必然出自瑞爾之手。」
「所以,」虞幸得出結論,「唯一的解釋是,這本筆記,是在教會確認事件『結束』,放鬆警惕之後,才被重新書寫出來,並故意放在這裡的。」
「艾米麗」靜靜地聽著,被枝條洞穿的軀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枯、萎縮,皮膚緊緊包裹著骨頭,但她似乎毫不在意,仿佛這具皮囊早已是無關緊要的容器。
虞幸繼續道出他的推測,聲音在死寂的血月房間裡清晰可辨:
「我猜,最初的淨化是成功的。艾米麗和她的孩子,確實忘記了那晚的恐怖,度過了一段或許短暫、或許漫長的平靜時光,直到徹底打消了教會的持續關注。」
「而『你』——」虞幸的目光掃過房間,最後落在那麵蒙塵的鏡子上,「你是血月的汙染,也被『啟迪』後異化的『瑞爾』,『你』其實一直潛伏著,或許就藏在這麵鏡子裡。」
「畢竟,你說過,鏡麵是通道。」
「等到豐收母神的目光不再聚焦於此,『你』才再次現身。一開始,可能是『瑞爾』殘存的意識,假裝成那個無害的、愛著妻子的天文學家,用溫情和謊言慢慢蠱惑、汙染艾米麗的精神,侵蝕她的意誌。」
「隨著影響加深,『你』開始真正接管這具身體。狂熱的天文學家、怯懦的妻子、以及那不可名狀的星空存在……三者在這具凡人的軀殼裡徹底攪拌、融合,最終……不分彼此。」
虞幸看著「艾米麗」那雙復雜難言的眼睛,做出了最後的判斷:「而從這房間依舊保持著瑞爾工作時的布局,以及筆記的內容來看,融合後占據主導地位的,依然是『瑞爾』的求知欲和那份對『星空啟迪』的扭曲執著。」
「但艾米麗終究隻是一個普通人類。」虞幸的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陳述,「她的身體無法長期承受這種位格的存在,所以她加速衰老,甚至可能早在多年前,這具身體就已經真正死亡了。」
「如今活動的,不過是一縷被『你』強行維係、模擬著生命假象的精神殘渣,一個被你們操控的傀儡。」
「而你們融合後的這個『存在』,」虞幸的指尖拂過手中筆記本的封殼,又像扔垃圾一般將它拋到一邊,「用這具行屍走肉般的身軀,重新寫下了觀星筆記。」
「你們在等待,等待下一個像那三名執事一樣,或者像我這樣的『調查員』上門。這一次,你們不能再像當年那樣『奢侈』地隻是展示力量、製造恐怖,因為你們需要一個新的、更健康的『容器』,來承載這份融合的意識,繼續作為你們與那個世界連接的錨點。」
「我說得對麼?」虞幸微微勾起嘴角,「瑞爾先生?」
「嘎吱……嘎吱……」
艾米麗乾枯的身體內部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仿佛朽木正在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支撐、扭曲。
她盯著虞幸,陷入恆久的沉默,而眼中那兩輪血月不再是簡單的發光體,而是如同真正的天體般,散發出更加妖異、深邃的紅光,並且開始緩緩地、自轉般地轉動起來!
如果凝神細看,甚至能隱約看到那「月亮」表麵坑坑窪窪的陰影,如同環形山和月海!
她的聲音變得更加混雜而恢弘,男人的低沉、老婦的嘶啞,以及一種更加空洞、非人的星空回響交織在一起,如同三重詭異的吟唱:
「既然……猜到了……為什麼……還不逃跑?」
她緩緩地、違背物理規律地從搖椅上站了起來。
貫穿她胸膛的那些漆黑枝條,在濃鬱到極致的血月紅光照射下,仿佛被某種高位格的力量暫時壓製、排斥,變得黯淡、虛化,無法再有效地束縛或汲取她。
那具佝僂的老婦身軀,此刻卻散發出如同山嶽般沉重的壓迫感,一步步,緩慢而堅定地向著虞幸逼近。
每踏出一步,地板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空氣中的汙染濃度呈指數級攀升,粘稠得如同液態的瘋狂。
混合體似乎並不需要虞幸的回答,它自顧自地繼續宣告,聲音中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非人的篤定:
「當然……你……無處可逃……」
「月亮……已經注視……你……」
「就算你想逃跑,從今往後……月光所及……皆為你……囚籠……」
「你會……成為星辰的……仆從……永遠……仰望那神秘絢爛的……夜空……」
隨著它的逼近和宣言,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整個遙遠天體直接碾壓下來的龐大汙染,混合著窗外血月幻象投射來的實質性能量,如同海嘯般向虞幸當頭壓下!
這不再是精神層麵的蠱惑或侵蝕,而是更接近規則層麵的覆蓋與同化,要將他的存在本質徹底改寫,打上星空的烙印,成為新的載體與錨點。
【支線任務已觸發,你發現並遭遇了血月-天體的記憶!】
【該怪物危險程度極高,請謹慎應對!】
房間內的景象徹底扭曲,牆壁仿佛融化,家具化為抽象的陰影,唯有那輪血月和逼近的「艾米麗」是真實的焦點。
不可名狀的恐怖降臨於此,要將膽敢窺探秘密者吞噬。
然而,就在這仿佛已成定局、獵物已被古神捕獲的絕境之中——
看似被龐大壓力籠罩、動彈不得的虞幸,卻忽然笑出了聲。
「終於……」虞幸的聲音平靜地響起,穿透了那令人瘋狂的汙染低語,「能給我算貢獻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