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夏夜（1 / 1）
眼皮很重，睜不開，目力所及盡是漆黑。
鼻腔裡充斥著消毒水的氣味，能感受到針頭插在左手的血管裡，有什麼東西正通過靜脈緩緩進入他的血液。
腳很疼，好似被人切割過；腹部鈍痛，重器擊打過的淤傷布滿整個軀乾；肋骨應該是斷了，呼吸都帶著痛苦……
他遍體鱗傷的軀體被束縛在病床上，忍受著非人的折磨，無法逃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腳步聲由遠及近。
「新來的，把這個換上。」是一個女聲。
另一個人接過什麼東西，聽起來像是靜脈注射用的藥瓶。
「這是什麼，給誰的？」接過藥瓶的人是個男人。
「最新選培出來的HIV病毒Ⅲ型，是給012號實驗體。」女人說話的口吻很輕鬆，仿佛她拿來的隻不過是一瓶無害的生理鹽水。
男人就不是很淡定了，聲音都大了幾分：「HIV病毒，那不是艾滋病毒嗎？為什麼要注射這個。」
「頭頭要測試最近新合成的藥物，說是有希望根治艾滋病。」
「那找艾滋病人做臨床試驗不就好了，為什麼要給健康人注射病毒？」男人不是很理解這裡麵的邏輯，他似乎是剛來沒多久的新人。
女人輕聲和男人咬耳根：「這是剛開發出的藥物，動物實驗的時候安全性就沒過關，不可能走正常的臨床試驗流程。這藥有問題，但是上麵不願意放棄，聽說研發投入就砸了十幾個億。」
男人的良知還沒被這個地方磨滅，語氣擔憂：「那病人怎麼……」
「你真當這裡是醫院啊，還病人。」女人輕笑出聲，「這些實驗體都是主任從人口販賣的黑市上買來的人畜，對上麵來說，他們就是一群人形的小白鼠。」
女人走了，男人認命般撕開Ⅲ級生物防護的包裝，給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換上。
「對不起，你不要怪我，我也隻是奉命行事。」
他感覺冰涼的液體順著輸液管緩緩進入他的靜脈、他的血液裡，那液體裡裝著的，是人類至今都無法治愈的HIV病毒。
他想要掙紮，想要逃跑，想要離開這煉獄。
可是鎮定劑與麻藥的作用還在，他沒有力氣掙紮，腦袋也昏昏沉沉的，殘破的身體甚至連一個「不」字都說不出來。
……
許子刀驚醒，猛然坐起身，一身的熱汗打濕衣衫。
破舊的風扇吱呀的轉著，吹出勉強能夠驅除熱意的風，窗外蟲鳴聒噪，月光明亮。
許子刀的身旁蜷縮著一團黑色毛球，許是被他起身的動靜驚動了，昂首望著他，聲音濡軟夾雜著睡意：「怎麼醒了，又做夢了嗎？」
許子刀頷首，伸手摸了摸這似犬非犬生物的頭：「夢到了一些以前的事。」
「是遠山研究所那時的事嗎？」
「……對。」
黑色毛球舒展開身體，收起利爪與金屬質感的外骨骼，輕輕跳入許子刀的懷中，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肚子。
「都過去了。」
「我知道，哈迪斯。」
哈迪斯是這隻犬科生物的名字，其實它還有一個更羞恥的稱謂——幽冥之狼。
兩人……一人一犬都過了幼稚的年級，有著成熟的羞恥心，很默契的沒有提過那個中二的名號。
哈迪斯打了個哈欠，蜷縮在許子刀的懷中：「早點休息，明天就開學了。」
「你先睡，我去沖個澡，滿身是汗有點難受。」
許子刀將哈迪斯抱到枕邊，翻身下床往外走，他還沒走出房間，身後先一步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睡得真快啊。
除去身上的衣物，打開淋浴，任由冰涼的井水沖刷身體。
許子刀的身上布滿猙獰的疤痕，一道連著一道，如同遠山研究所給他人生留下的烙印，無論他怎麼甩都掙脫不開的詛咒。
肚子上的三道疤痕是開腹手術後留下；後背上還有1米餘長的傷疤，那是他反抗時被武士刀砍傷的，從右肩一直劃到左側腹。
下手真狠啊，每一道疤痕背後都藏著一段摸爬在生死邊緣的往事，不過哈迪斯說得對，一切都過去了，遠山研究所已經在一場大火中化成了廢墟。
水順著許子刀的身體往下流，一些往事慢慢在腦海裡浮現。
許子刀一出生就被遺棄在醫院，他是在福利院長大的。6歲那年，一對年輕夫婦收養了他。許子刀在一眾小夥伴艷羨的目光裡走出福利院的大門，他還清楚的記得，那日的晚霞火紅無比。
年幼的他，曾天真地以為那天邊的火燒雲就是自己光明燦爛的未來，隻是沒想到，走出福利院的那一刻，他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爭吵、家暴、虐待不過是家常便飯，這樣的生活持續到初中畢業，然後他就被賣到黑市裡，成為被物化、可以隨意買賣的人畜。
買過許子刀的人不知有多少，幾經周折，最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他被賤賣到遠山研究所充當活體試驗的材料，若不是哈迪斯的出現，真不知道現在會是什麼樣，還會發生多少可怕的事情，或是他早已堅持不住，離開這骯髒的人世。
晚夏的夜，氣溫裡還餘有燥熱，井水卻是涼意逼人。花灑裡放出的是從井裡抽出來的水，溫度很低，不適合長時間沖洗。
半個小時過去了，許子刀還是背對著月光站著，沒有挪動，感受著熱意和活氣一點點從身體裡被抽走。
井水冰冷的觸感刺入骨髓，身體控製不住地打顫，許子刀卻依然沒有停下的打算，他的大腦甚至的痛苦中獲得了一絲慰藉，心裡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夏天，是蚊蟲最為猖獗的季節。
有時，被蚊子叮咬後留下的包會奇癢難忍，這時候往癢的地方打上一拳，痛感就會覆蓋癢感。
許子刀此時也在做同樣的事情，他想要用身體上的自虐減輕心理上的痛苦。
一條披著漆黑皮毛的尾巴從浴室的窗台上落下來，卷動花灑開關，冷水停了下來，一道背影端坐在浴室的窗台上。
哈迪斯不知何時來的，背對著許子刀望著窗外的明月，尾巴在窗台下一晃一晃的。
「明天就要開學了，再沖下去會感冒的。」
「我的體質沒這麼弱。」許子刀聲音沙啞，像是在極力克製著什麼。
哈迪斯回頭，銳利的雙眼裡泛著幽藍的光芒：「以前的你體質或許不弱，但是現在的你，經不起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