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1 / 1)
嘩啦~
嘩啦~
晶瑩的雪花與冰冷的雨滴交織成一片朦朧的紗幕,其間閃爍著銀光的冰晶如同碎裂的星辰,自灰蒙的天幕簌簌墜落,撞擊在青石台階上,迸裂成無數細碎的水珠,旋即又被寒風卷散,沒入蒼茫霧氣之中。
時值隆冬,五行山全然被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寒霧裡,山巒輪廓模糊,鬆柏掛滿冰淩,呼嘯的北風刮過嶙峋石壁,發出猶如鬼魅低泣般的嗚咽聲,徹骨的寒意彌漫在每一寸空氣裡,仿佛能凍結人的魂魄。
「呼——!」
一口凝練的白氣自槐離陰口中吐出,如同箭矢般射入寒冷的空氣,旋即消散無蹤。
他緩緩將手掌伸向身前的黃銅火爐,爐膛內,赤紅的炭火正熊熊燃燒,不時爆出劈啪作響的火星,映照著他陰晴不定的麵容。
他微微側首,目光穿透窗欞,投向窗外一片蕭瑟混沌的景象。枯枝在風雪中顫抖,遠山寂寂,唯有風雪之聲不絕於耳。
片刻後,他收回視線,那對深邃而銳利的眼眸,如同盯上獵物的蒼鷹,徑直鎖定了端坐在對麵的人。
「這些年來,寒暑兩極,愈發酷烈難當。」
槐離陰的聲音蒼老而沙啞,打破了屋內的寂靜,他拿起一根乾柴,慢條斯理地添入爐中,火苗猛地躥高,映亮了他眼底深處的一絲探究與冷厲。
「春秋漸隱,幾無蹤跡可循。朝廷用以調控四時、平衡氣候的靈寶『四象鎮儀』……近些年似乎愈發遲鈍,力不從心。這般天地異象,莫非,是你們天地教在暗中搗鬼?」
作為一位真罡境大圓滿的武夫,槐離陰對周遭環境的感知已臻化境,周身毛孔無時無刻不在捕捉著氣流的細微變化與溫度的每一分升降。
這十數年來,冬日的嚴寒與夏日的酷暑一年勝過一年,往昔溫和宜人的春秋時節則被擠壓得幾乎不見蹤影,這種源自天地本身的異常,絕非凡俗之事。
此刻他對麵,身穿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背負一柄古樸長劍的漢子,正是魏正道。他聞言隻是輕輕一笑,搖了搖頭,伸手端起麵前一杯熱氣蒸騰的香茗。
「槐老此言,未免太過抬舉我教,亦或是……偏見太深。」魏正道將茶盞移至唇邊,輕輕吹開浮葉,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一瞬的眼神,「天地偉力,浩瀚無邊,豈是人力所能輕易更易?縱有靈寶相助,亦不過是順應天時,稍作疏導罷了。」
他呷了一口熱茶,繼續緩聲道:「槐老好歹也算與我教往來多年,即便未入核心,所見所聞也應比外界那些庸人多了不少,怎的還抱有這等膚淺之見?」
槐離陰鼻腔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枯瘦的臉上譏諷之色更濃,並未接話。
他心知肚明,自己與天地教之間,不過是一場交易。他為他們提供某些幫助,而他們,則許諾給予他夢寐以求的延壽之法。自始至終,他都未被真正接納為「自己人」,天地教的核心秘密從未向他敞開。
更何況,這些年來天地教行事詭譎,屢屢掀起風波,談何讓他改觀?
近來他更是隱約聽聞,天地教正在瘋狂搜尋各類蘊含奇異力量的靈寶,動作之大,遠超以往。結合眼下這愈發極端的天氣,以及朝廷靈寶的異常,槐離陰幾乎可以肯定,這背後定然有天地教的影子!
屋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爐火燃燒的劈啪聲和窗外風雪嗚咽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魏正道放下茶杯,杯底與木桌接觸發出一聲輕響。他似是無奈地嘆息一聲,旋即話鋒陡然一轉,語氣也變得凝重了幾分:「不過話說回來,槐老今日不惜冒著被巡校衛盯上的巨大風險,也要與我相見,總不至隻是為了閒聊這些氣候變遷的大事吧?」
他目光微凝,看向槐離陰,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了然:「如今五行山內外,因少山主遇襲之事,風聲鶴唳,巡查較往日嚴密了何止數倍。若是一個不慎,露出馬腳,以你我這等身份,恐怕頃刻間便是天羅地網,插翅難逃。」
魏正道心中早已盤算開來。
吳廷,如今的五行山少山主,身負空中火與月光神水兩大奇物,乃是內定的下一代山主,承載著延續五行山道統的重任。在這個關鍵節點,他突然遇襲,此事之重大,足以震動整個宗門。
槐離陰此時冒險前來,所為何事,他已猜到了七八分。
果然,下一刻,槐離陰的聲音再度響起,低沉而冰冷,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戾氣:「老夫今日來,隻想問你一件事——數日之前,後山禁地邊緣,襲擊吳青雲一事,是否乃你們天地教所為?」
話音未落,一股極其淡薄卻無比鋒銳的殺意自槐離陰眼中一閃而逝,雖瞬間便被其強行壓下,但仍讓屋內溫暖的空氣為之一滯。
魏正道早已有備,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溫熱的茶杯邊緣,抬眼迎上槐離陰那肅殺的目光,坦然道:「不錯。那夜之事,確是教主親自下的諭令,我等……隻是奉命行事。」
他稍作停頓,觀察了一下槐離陰的神色,又補充道:「槐老放心,此事雖看似突然,但教主自有深意,絕不會影響我等之前的計劃,更不會影響關於那件神兵甲胄的搶奪。」
「哼!深意?絕不會影響?」
槐離陰嘴角扯出一個極盡譏誚的弧度,發出了一聲毫不掩飾的冷笑,顯然對這番說辭半個字都不信。
「魏正道,你當老夫是三歲稚童麼?吳青雲乃是如今五行山的『重寶』!那夜襲擊動靜極大,分明是武道宗師級數的武夫出手,引動了磅礴氣血!如此陣仗,竟未能當場格殺吳青雲,奪走那金焰神水?如今打草驚蛇,令五行山戒備等級陡增數倍,巡校衛日夜不休,暗哨增加了多少你我心知肚明!此刻再想奪取寶甲,難度何止倍增?!你竟還敢說毫不影響?」
他的聲音逐漸拔高,帶著壓抑的怒火:「你們天地教行事,從來都是這般自作主張,絲毫不顧及當下的處境!那延壽法門對老夫何等重要,若是因你們此番打草驚蛇而功虧一簣……」
話語未盡,但其中的威脅與憤懣已表露無遺。
魏正道麵色不變,隻是靜靜聽著,待槐離陰說完,才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槐老息怒。教主心思,非我等所能妄加揣測。那夜行動,雖未竟全功,卻必有其後手與考量。至於奪取寶甲之事,教中已有相應安排,必會全力助你成功。這一點,你無需置疑。」
槐離陰死死盯著魏正道,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絲一毫的虛偽或破綻,但對方目光平靜如水,絲毫不見波瀾。
半晌,槐離陰眼中的厲色緩緩收斂,重新歸於一種深沉的冷漠。
他心念電轉,那夜的疑點再次浮上心頭。
是啊,一名武道宗師親自出手,為何會失手?是吳青雲留有什麼底牌?還是有祖師暗中護衛?亦或是……天地教此舉,本就意不在殺人奪寶,而是另有所圖?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猜測:調虎離山?試探五行山反應?故意引發混亂以掩蓋其他行動?甚至……是天地教內部並非鐵板一塊,那夜的行動或許本身就存在齟齬?
無數念頭紛至遝來,但最終都化作一片迷霧。
天地教內部等級森嚴,行事詭秘莫測,核心計劃從來不會向他這個「外人」透露分毫。他深知,再問下去,也絕不可能從魏正道這裡得到真正的答案。
「罷了。」
槐離陰最終冷哼一聲,揮了揮手,像是要驅散眼前令人煩躁的迷霧,也強行壓下了心中的種種猜疑與不滿。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老夫隻希望你們記住彼此的約定。那件神兵甲胄,關乎老夫性命,若有閃失……」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的語意比任何直接的威脅都更具分量。
畢竟如今他大限將至,根本沒剩下幾年的時間了。
若是到時候一切準備毀於一旦,他定然會與天地教玉石俱焚!
此刻,魏正道微微頷首,神色鄭重了幾分:「槐老放心,天地教重諾,答應之事,必會竭力達成。近期還請稍安勿躁,等待教中下一步的指示。時機一到,自會通知你行動。」
「嗬~那樣最好不過!」
槐離陰低笑一聲,五指緩緩收攏,拈起案前那隻青瓷茶杯。茶水溫熱,白氣氤氳,他仰首一飲而盡,喉結滾動間,目光已斜斜掠向門外。
蒼茫雪景映入他眼底,紛揚的雪花無聲墜落,覆蓋了遠山近簷。
他並未回頭,隻淡淡開口,聲音卻如冰刃般劃破寂靜:「聽了這麼久,也該出來露個麵了吧?襲擊吳青雲的『生肖』……」
話音落下,坐於他對麵的魏正道神色未變,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桌麵,仿佛早已知曉門外有人,又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風雪依舊,門外杳無人跡。
可下一瞬,一縷微風忽然拂過麵頰,帶著冰雪的清冽。尚未回神,那扇原本虛掩的木門「吱呀」一聲輕輕合上。火爐中的烈焰搖擺不定,一道青衣身影已無聲落座於桌前,自顧自執起茶壺,斟了一杯熱茶。
那人腰間懸著一柄長刀,刀鞘古樸,隱有寒氣滲出。而他的麵容正是五行山外山長老之一的朱齊。
槐離陰眼神倏然一凝。
朱齊雖同為外山長老,卻聲名不顯,武功也隻在中下遊之列,平日低調得幾乎被人遺忘。可此刻的「朱齊」,目光沉靜、氣息悠長,哪有半分往日畏縮之態?
「哦?你殺害頂替了朱齊?」
槐離陰望著眼前之人,竟莫名生出一絲熟悉之感。仿佛這般神色,這副姿態,曾在某個江湖角落、某段刀光血影中有過一麵之緣。
『這『生肖』……莫非我曾見過?』
他心底浮起一絲警兆,卻又迅速壓下雜念。
天地教十二生肖,行蹤詭秘、身份莫測,向來喜愛以他人麵皮示人,不以真容行走江湖。
這時,「朱齊」放下茶杯,抬眼直視槐離陰。那目光如深潭,靜得讓人心頭發寒。他
微微頷首,開口時聲線低沉厚重,與朱齊平日略顯尖細的嗓音截然不同:「槐老不必多慮。眼下辰龍尚未抵達,奪取神兵甲胄之事,自然需暫緩一步。」
方才魏正道與槐離陰的密談,他顯然字字聽清,句句入心。
此刻他語氣平穩,仿佛方才隱匿在門外、窺聽許久的並非自己,而是一切皆在計劃之中。
「朱齊」稍頓,繼而緩緩說道:「長孫無忌是否真身親臨,尚未可知。僅憑我等三人,若貿然出手,勝算渺茫。」
「長孫無忌」四字一出,屋內氣氛陡然一沉。
那位成名已久的武道大宗師,修為深不可測,名震江湖數十載。即便他與魏正道、槐離陰三人聯手,也根本討不得一絲便宜,甚至,全軍覆沒!
槐離陰眼中驟然掠過一絲深深的忌憚。他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腦海中迅速閃過一道念頭:
『眼下年關將至,驚龍大比臨近,辰龍為何還沒有抵達五行山?』
早在先前,他便從魏正道的口中得知,天地教會派遣同為武道大宗師之境的辰龍前來援助。
可直到如今,別說是辰龍真身,就連一個消息都未曾收到!
若不是知道那件神兵甲胄的重要性,他恐怕都會誤以為,自己是被天地教的人擺了一道!
數息的沉默過後,槐離陰看著沉默不語的兩人,忍不住出聲詢問道。
「既如此,那辰龍究竟何時抵達五行山協助我等?」
事關延壽法,他自是尤為心急,恨不得立刻施展這個法門,為自己再添加數年壽命。
麵對槐離陰的目光,魏正道和『朱齊』對視一眼後,魏正道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道。
「辰龍向來行無影去無蹤,隻能等其主動聯係,除此之外,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