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南禦苑晚宴(1 / 1)
大宋景德三年一月一日,南禦苑。
趙恆隻在宴會剛開始時出現過幾麵,天子之尊過重,出現在這些中低級官員麵前反而會讓他們束手束腳。
簡單鼓勵了幾句,讓他們來年為大宋江山當牛做馬後就離開了,讓他們在南禦苑吃好喝好。
「劉兄,你的箭藝太好了!」晏殊贊道,眼神中滿是艷羨,「隻是最後一箭為什麼要故意射偏?」
劉銘的箭術在大宋和遼國都是出了名的,但晏殊一直是隻聞其名,沒見劉銘親自上手射過。
今日一見,那行雲流水的感覺、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從容,看著就是一種視覺享受。
讓人不禁想親自上手試上一番。
(等自己親自上手後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以劉銘的能力,最後一箭竟隻射了一個七環!
「符合遼使罷了。」劉銘笑道,「遼使最後兩件都射偏了,我若是再正中靶心豈不是折了他的麵子?」
「這遼使和玉田韓家有些關係。」
而總所周知,劉銘和玉田韓家未來的扛把子韓杞可是要好的「兄弟」,必須得賣他一個麵子。
「晏兄,朝堂不是打打殺殺,朝堂是人情世故,待外國使臣也是如此。」
當然,有一點劉銘沒有明說,這涉及到軍中機密。
自從朝廷許鄜延都部署向敏中便宜行事之權後,偷偷地往鎮戎軍運了不少物資。
大宋的動靜,黨項人得知後,又偷偷報給了遼人。
要是在大宋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對著遼使鋒芒畢露,壓過他一頭,難免不讓人多想。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克製、等待時機。
至於說這樣會不會辱了劉銘「神射手」的名聲?
「澶淵之盟」的存在就是對劉銘射技最好的證明。
晏殊點點頭,似懂非懂。
劉兄說得有點道理,但...
他在崇文館不少次聽到直史館陳彭年和資政殿大學士王欽若表達對寇準的不滿。
寇相公打打殺殺的,現在不也在朝堂上混得好好的?
「晏兄,人情世故這些你得多學學,尤其是對那些普通的將卒和底層的老百姓。」
「有才是好,但若這一份才能上不能於國有益,下不能造福於民,那不要也罷!」
劉銘叮囑道。
以晏殊的聰慧,哪聽不出來劉銘是在點自己?
但他也感覺有點委屈:「劉兄,不是...我...唉~」
「明明是一個很簡單的東西,但我來回講了三五遍了,還是細細拆解著來講的,講完之後,再問那些將士,他們還是一臉茫然!」
十四歲考中神童試、獲同進士出生的晏殊,這妥妥的標兵尖子?
和自己的關係也算親近,這不讓他在將士們麵前講上兩句,激勵他們學習?
但兩邊的反饋都不太好。
將士們覺得晏殊講得太快、晏殊則覺得將士們學得太慢。
因為自己學得太快了,什麼東西都一點就通,導致理解不了學渣的做題思路,對他們極其低下的做題效率感到忿怒。
這就是天才的煩惱嗎?
「晏兄,你是神童,天生的神童,和將士們不一樣。」
「你五歲能詩,七歲能屬文,而那些將士絕大多數是等到十幾二十歲進了禁軍之後才和字體打交道,一沒那個天賦、二則錯過了最佳的學習時間,學得慢點很正常。」
「大宋的百姓也多是如此,他們沒你的天賦、更沒有讀書識字的條件,你若不能真正理解他們、了解他們的困難,那就永遠不能成為真正為民考慮的父母官。」
「『何不識肉糜』的典故還記得嗎?」
天下災荒的年歲,百姓餓死,晉惠帝司馬衷竟然問:「他們為什麼不吃肉粥呢?
仔細想來,自己和那讓快餓死的百姓吃肉粥的晉惠帝有什麼區別?
晏殊認識到了事情的嚴肅性,拜道:「多謝劉兄提醒。」
晏殊的本性是不壞的,隻是普通人根本跟不上他的節奏。
「沒事,沒事!」劉銘擺擺手說道,「從秘閣下衙後,沒事可多在街道上走走,和平民百姓多聊幾句。」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論學問他們比不上你,但許多地方他們也能當你的老師。」
「比如你知道在哪個角度拿刀砍下去能一擊斃命嗎?」
晏殊的小臉「唰」一下就白了。
這話有點十八加了,劉銘沒再繼續下去,吃桌上撚起一塊糕點送到晏殊手上:
「吃點東西吧,宮中的糕點一直做得不錯。」
「你現在可是節節高紙鋪的代言人,不缺錢糧,若日子過得太清貧了,讓那些以你為目標的百姓怎麼想?」
為大宋崛起而讀書...百姓們一般沒這個覺悟。
他們所追求的不過是將書中的黃金屋和顏如玉變現,讓家裡人的生活過得好點罷了。
晏殊是標杆,他沒考中功名的時候過得清貧無所謂,但考中了生活品質卻一點變化沒有,那功名不就白中了嗎?
紙鋪的生意要大受影響。
糕點入口即化,甜蜜的味道瞬間在口腔中蔓延。
味道是好極了。
但在大宋,吃「甜食」可是一種極其奢侈的行為。
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晏殊怕自己以後習慣了這股快感就再也忘不掉。
不過...想到庭院中八擺著的一箱箱銅錢,晏殊的底氣一下就足了許多。
劉兄說得沒錯,沒錢的時候過苦日子,但現在有錢了...
晏殊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實誠,順從自己的本能,想吃就吃!
打算挑著自己喜歡的糕點吃起來。
但...桌上隻剩下了一些空碟,裡麵遺落下一些殘渣碎屑。
「啊?」一旁大快朵頤的李虎感受到兩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起頭來:
「姐夫...」
劉銘喚來侍女收拾這一桌的狼藉,笑罵道:「你這夯貨!給我收斂些,吃成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苛扣了你的軍餉!」
「回到家中還一天餓上你九頓!」
就在他和晏殊說話的時候,李虎其實一直坐在旁邊,沒有說話,嘴巴卻動個不停。
一桌的碟子就是他戰績的證明。
劉銘這桌子的人圍著糕點什麼的吃著不亦樂乎,但一邊...的某些人則在一杯一杯地喝著悶酒。
其中之人自是「反劉銘戰線統一聯盟」的成員。
「景德二年要結束了啊...」郭均說道,心中五味雜陳,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對未來的恐懼。
景德二年是要結束了,但他們和劉銘的關係可不會因為景德三年的到來而刷新狀態。
廣聞司麾下十一個指揮,還都是新兵,每日的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但劉銘那賊廝卻硬能隔三差五地擠出一些時間來,對他們進行「思想改造」。
明顯是把他們幾個當典型了!
我連都虞侯、軍都指揮使的兒子都敢弄,你們這些普通人怎麼敢造次!
步步緊逼,逼得他們看著劉銘的下一瞬間就要情不自禁地開始從治軍目標背起書來!
甚至...他們被抓得最嚴的那段時間,聽到「劉銘」的名字都會產生條件反射!
因為這點,被自己平常玩得有點關係的幾個狐朋狗友嘲笑了不少次!
「進了十二月份以來...那賊廝突然消停了許多,他該不會是在憋著什麼壞事吧?」
邵威一口黃酒下肚,眼神下意識地往劉銘那邊瞟了一眼,身體則往角落裡蜷縮幾分,表現得十分擔憂。
「姐夫,那兒一直有人在看著我們。」李虎抬頭說道。
吃歸吃,但在戰場上多次磨礪出現的那份敏銳李虎可沒忘掉,一下就感受到幾道惡意的目光。
劉銘也感受到了,遠遠地和自己的老朋友們打了一個招呼,雖然他們的興致並不是很高。
「姐夫,最近咋沒見著你對著那群老頑固下黑手了?」李虎問道。
劉銘神色一變:「什麼下黑手?你不要胡說!」
「我那是在鞭策他們。」
劉銘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之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郭均幾人的麻煩,那是為了殺雞儆猴給那群新兵蛋子們看。
但那群新兵已經馴化得差不多了後,就沒必要繼續再在那些紈絝身上浪費時間。
「劉銘那賊廝還朝著自己打招呼...那是在挑釁我等嗎?」郭均憤憤地想道,但想到那日劉銘強行把他按回座位上的力氣...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張濤摸了摸自己剩下的半口牙,都不敢往劉銘那兒多看一眼。
沒人說話來振奮一下低迷的士氣,他們所在的這張桌子上氣氛壓抑,死氣沉沉的。
除非非過不可,甚至都沒人願意走這邊過!
清出一圈真空地帶來。
殿前司都虞侯之子邵威看著戰友一個個沒了膽魄,自己也不好去和劉銘真刀真槍地乾上一家,心裡憋屈。
唯一的方法就是一壺接著一壺地喝著悶酒。
把自己灌醉了,說不定就能從現實中解脫出來。
喝多了,腦子有些迷糊,但離醉倒的感覺還差了許多。
邵威拿起酒壺往下麵倒,但流出的玉液堪堪半杯。
不顧形象地大喊道:「來人、來人,倒酒,倒酒!」
突來的喧囂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很快就有侍女拿著裝滿了的酒壺急匆匆地趕來。
但邵威還是嫌棄她走得太慢,伸手一把奪過酒壺:「快點拿來!」
但他的動作太快,酒壺又裝得太滿,在搶奪過程中,酒液傾撒出來,潑了他半身。
那侍女見壞了事,管不了這事到底是誰對誰錯,立馬道歉:
「衙內,是奴婢錯了...」
邵威顯然不是個好脾氣的,尤其是喝醉了的他。
這一身衣物被酒液浸得透透的,以後再也穿不得。
邵威覺得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了起來,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落魄。
此處小小的騷亂並未影響到樂師的彈奏,悠揚的琴聲正好轉進高潮,變得起來。
「這曲子演奏得不太是時候啊。」劉銘想道。
本該是好好地吃著糕點,欣賞著夜色的時候,但...怎麼突然出了亂子?
還和自己的「老熟人」有關。
「劉兄,這氣氛...該不會打起來吧?」晏殊問道。
晏殊對平民百姓還是有感情的,隻是自己「神童」的聰慧讓他有些時候不能理解普通人,但共情還是會的。
當初自己剛進開封的時候就遇見了車禍,茫然地站在那裡,周圍滿是看熱鬧的目光,還有指指點點。
和現在的這位侍女別無二致,但自己當初幸運地碰上了劉兄...
那侍女眉眼低垂,不敢說話,隻希望自己誠懇的態度能換得這個不知名,但一看家中就很有權勢的衙內的原諒。
但邵威可不是什麼良善之人,簡單的道歉是不可能讓他滿意的,尤其是現在他喝得半醉,又憋了一肚子的火的時候。
耳旁的琴聲激昂,不斷地刺激著邵威的神經,他快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了,迫切地想找個途徑發泄出來。
劉銘欺負他,甚至醞釀了一個月,要憋個大的欺負他。
但劉銘是廣聞司都指揮使,官職比他大得多,這就算了。
可現在怎麼一個婢女都敢欺負到自己頭上了?
必須給她點顏色瞧瞧,不然以後...什麼阿貓阿狗都會冒出來!
「賤婢!」
此言一出,那侍女的心情瞬間從山崖跌落穀底!
「這侍女慘了,那姓邵的不是什麼好東西,一頓毒打是跑不了的。」有人搖頭說道。
他是文人、讀書人!
對邵威這樣的粗鄙衙內自是看不慣的。
但...誰叫邵威有個都虞侯的好爹呢?
自己即便想幫,但也是有心無力。
處於漩渦中心的侍女已經被嚇懵了,隻是死死閉著眼睛,等待著自己悲哀的命運降臨。
但過了好幾息的時間了,怎麼自己預料之中的事還沒有發生?
有點太折磨人了,她還是不敢睜開眼睛!
邵威喝酒喝糊了腦袋,罵出一句「賤婢」之後,好半響才奪回自己身體的控製權,搖搖晃晃地揮出一巴掌打向侍女。
很讓人懷疑是他先倒還是侍女先倒。
太慢了,而且軟趴趴的,一點力都沒有,被一隻大手輕鬆握住。
「邵衙內,大家都是體麵人,怎麼能為了一件衣裳大動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