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0章 張之維的指點,左門長:我悟了(1 / 1)
左門長聞言,嘴裡喃喃自語,「順勢堪避紀算禍,逆行方得會元功。」
「難道我這一生的修行,看似是在逆行,但其實隻是在順勢而為?」
「何為誠,何為人?」
左若童喃喃自語間,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幾十年前的畫麵浮現在眼前。
那時候他才剛入門,同陸瑾當年拜入三一時那般大,師父在教他何為誠。
師父說:「誠者,信也,即真實不自欺,做人要如日升月落,四時輪轉,自然規律般毫無掩飾。」
他和幾個新入門的弟子,坐在下麵聽著,腦袋點的跟小雞啄米一樣。
師父還說:「誠者,天之道,天道無回旋餘地,人需百分百遵循規律。」
「修行時,也要誠,要專注與知行合一,吃飯即吃飯,喝水即喝水,修行即修行,不得妄生雜念。」
「人與人交往之間,也當以誠,交往中言出必行,如言而有信,建立互信而非隱瞞。」
「還要有自省之誠,每天自我審視,通過「三省吾身」察覺過失,避免因自滿阻礙進步。」
……
那一天,師父說了很多,但他都記住了。
此後,他也都是這麼做的。
如日月交替,四時輪轉般幾十年如一日的修行,每日三省吾身,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從未有絲毫的懈怠。
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到了誠,也一直要求弟子們誠,但現在,他遲疑了。
「何為誠,何為人……何為誠……」他嘴裡喃喃自語,這一瞬間,他的心亂了,思緒亂了。
張之維看著麵前的左門長,左門長現在的狀態,絕對不算對,有一種被十二勞情陣中反復撾折的感覺。
這個時候,他若不懷好意,稍加引導,甚至可能會導致左門長走火入魔,幾十年的修為功虧一簣。
莫名的,張之維扭頭看了一眼武當紫霄宮裡孫門長的牌位,又看了一眼師父,心裡不禁在想。
當年,孫門長打上門來的時候,師父是不是就是這樣,誤了孫門長很多年。
但他很快收起思緒,看向左若童,道:
「左門長,太誠了,其實反而是一種不誠。」
左若童悚然一驚,不解道:「何解?」
張之維說道:「誠確實是一個好東西,但除了三一門,又有哪個門派把它作為入門的標尺?」
「說句不恰當的話,你們三一門的人,包括陸莽在內,都太講規矩了。」
左若童說道:「以聖人自待,講規矩不是一件好事?」
「聖人又是怎樣的呢?」張之維說道:「濟公喝酒吃肉,坑蒙拐騙,他就不是聖人了?」
「太在乎誠這個字,那就是畫地為牢,規矩隻是給初入此道者收心用的。」
「左門長,您這個境界,當跳出此道了。」
「跳出此道……」左若童喃喃自語。
張之維點頭:「對!你的誠,是你的束縛,你要跳出來。」
「你們三一祖師師從心聖王陽明,他的誠之道,應從心學出發。」
「而王陽明的誠,是一種唯心的誠,也稱作為良知,他曾直言:誠意之本,即是良知。」
「我對心學研究不深,卻也知道,王陽明曾說,七情順其自然之流行,借為良知之用,恰似觀瀑,怒濤亦是天地至誠。」
「意思是,強行遵守教條,強壓七情六欲,譬如硬逼自己不起怒念,不起殺念,這就是不誠。」
「王陽明把這種人,稱之為槁木死灰。」
「槁木死灰……」左若童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此項。
張之維繼續道:「李慕玄和我談過,他說當年鬼手王是在你麵前接走了他。」
「還說那次,你似乎暴怒了,甚至對王耀祖生起了殺意,他被嚇到了,卻也發現了你在乎他。」
「所以,他才當著你的麵,和你劃清關係,並拜鬼手王為師。之所以這麼做,是想氣一氣你,讓你勸他一下,收他為徒。」
左門長沉吟片刻,道:「這件事,確實是我不誠,我也想收他,也知道他那時的想法,也知道怎麼做才能讓事情回到正軌,但我拉不下臉,這讓我耿耿於懷了很久。」
張之維說道:「其實,我關注的不是這個,而是第一點,你暴怒了,你對王耀祖起了殺心,這是你在這件事情,下意識生出的本能反應。」
「但因為你的規矩,你克製了自己,壓下了這股殺意,甚至因為壓製這股殺念,讓自己的心亂了。」
「所以才在後續的事情中,看不穿自己其實是想留下李慕玄,反而又做了一個違心之舉,讓王耀祖帶走了李慕玄。」
「這其實就是不誠的表現,一個謊,往往要很多個謊去圓。」
「你對自己飽蘸殺意的本心撒了一個謊,然後又用了一堆的謊去圓。」
「可能就是這違背本心的一念之間,會為後來埋下無可估量的連鎖反應。」
左若童沒有說話,確實是如此,那次之後,確實出了很多麻煩事。
其實,外界的麻煩事還好,他都能擺平。
但心裡的影響才是最大的。
這件事後,在收徒方麵他格外小心,他覺得這是吃一塹長一智。
但按之維小友的說法,這何嘗又不是一種心境的大退步呢。
張之維繼續道:「而如果是我的話,我會給王耀祖一個機會,讓他滾,要是但凡他有一絲一毫的遲疑,我都會出手滅了他。」
左門長一愣,他察覺到了張之維這話裡的殺機,純粹無比,乾淨利落,隨意的就好像吃飯時隨手拿起一雙筷子一樣。
人命如此之輕嗎……左若童沉吟,他回想了一下,如果真能像之維小友說的那樣,不留任何愧疚的殺掉,那確實少了很多煩惱,畢竟誰會因為吃飯時拿起了一雙筷子而煩惱?
張之維說道:「當然,這隻是我的想法。」
「殺人,是我的誠意之本,是我的良知。」
「我並不是說用殺解決問題。」
「其實,用這個舉例,並不合適,正確的說法是……」
張之維頓了頓,繼續道:「若見到一個孩童墜井,一瞬間升起一種必救之的沖動,未經任何算計的本能反應,這就是良知自然流露,亦即『誠體』的顯發。」
「而在此之後,生出的任何念頭,其實都是妄念,是這客觀天地施加你身的影響,都是要逆轉的。」
「總得來說,我對何為人,何為誠的答案是,當你在晨曦初露時,忽見窗戶蛛網上的露珠折射彩虹,不假思索的脫口感嘆『美哉』,這一剎那忘我的鮮活感動,正是『誠』的本體迸發。」
左門長聽完,大為震驚,他由衷的說道:「之維小友境界之高,左某佩服!」
「這不算什麼。」張之維說道,「其實,很多道理是相同的,在這方麵,喜歡之乎者也的儒生,喜歡故弄玄虛的道士,都不如和尚來的直接。」
「就好像臨濟禪師說的,山僧這裡別無二法,這裡隻有向裡向外,逢著便殺。逢佛殺佛,逢祖殺祖,逢羅漢殺羅漢,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始得解脫,不與物拘,透脫自在。」
「左門長,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左若童點頭:「我明白,你以救小孩隱喻殺人,以和尚遇神殺神,遇佛殺佛,隱喻破除妄念,可……」
他頓了頓,道:「可真能做到如此嗎?若真這樣隨心所欲,那不成了全性了嗎?」
「對的,就是全性!」張之維說道:「說到底,三一門的從虛到神,不就是全性嗎?你仔細想想全性的理念,然後做一個對照。」
左若童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
「我明白了,全性全性,保全真性情!何為真性情?」
「人降生之初,天生攜帶的性情,不管是善是惡,就是真性情。」
「全性講究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取一毛而損天下,亦不為也。」
「不拔一毛,不取一毫,這是放下這大千世界的諸多誘惑啊!」
「而我三一的理念,是要逆練回先天一炁,也就是人降生之前的先天一炁狀態。」
「而這種狀態,不正是不沾這世界諸般誘惑嗎?」
「之維小友,我悟了,我算是明白了!」
左門長一臉興奮,忍不住低聲喝道。
兩人的論道話很多,但兩人乾擾了周邊的變化,眾人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但根據左門長的表情,卻是解讀出了一些東西來。
「左門長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形於色,怎會露出如此神情?」
「能讓左門長這等修行中人失態,肯定是修行中的事,隻怕他和小天師的論道,受益匪淺啊!」
「左門長這等人物,都還能在小天師那裡得到指點,小天師的境界得有多高?」
「肯定不止三四層樓那麼高,小天師人形機緣的外號,果真是名不虛傳啊!」
「可惜,我等無緣他的指點,不然一定能更進一步。」
「我倒是有個想法,小天師不是弄出了一個天通教會嗎?若能進入這個教會,會不會就能得到小天師的指點?」
「應該是有機會的吧!」
……
席上,陸瑾看著一臉興奮的左門長,用手肘捅了捅李慕玄:「師弟,師父這是……」
李慕玄壓低聲音道:「能讓師兄如此這般的,肯定是關於逆生方麵的事,來武當之前,師父在修行上應該遇到了一些難點,現在看來,可能已經借張師兄的手解決了。」
「師父的修行遇上難關?!」陸瑾不解道:「我都不清楚,你是怎麼知道這個事的?」
李慕玄沒好氣道:「你這段時間沒去龍虎山,天天在山上修行,沒發現師父閉關的次數都變多了些嗎?頻繁閉關,肯定是遇到難題了。」
陸瑾恍然大悟,旋即稱贊李慕玄細心。
而另一邊,左門長卻是收斂了笑容:
「知行合一,現在我知道了,如何行下去,卻是一個問題。」
「我倒還好,雖不敢說在此道上,不會有任何差池。但我自信可以時時刻刻由內而外的察識心中微念,並斬斷私欲之根。「
「可如何才能保證門下弟子,不會像全性妖人一樣誤入歧途?!」
這才是左門長現在所擔心的事。
之前三一弟子不會誤入歧途,是他用規矩在克製,用理念在教誨。
可如果讓他們全性保真,視外物規矩如魔障,那不是走全性的老路嗎?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張之維點頭道:「當前的全性,並不是全性,改成縱欲比較合適,而要如何區分縱欲和全性……」
張之維頓了頓,繼續道:「首先,你得收一個本性善良的弟子,如果本性好殺的話,那殺人就是他的真性情。」
就好像水滸傳裡的魯智深一樣。
這時,張之維注意到左若童在看著自己:
「左門長,你看我作甚,我又不好殺。」
「我一個出家人,會好殺?!」
「我雖然殺生無算,但我平生不好殺,隻好止殺!」
「是是是!」左門長點頭:「你不好殺,你好止殺,你繼續說!」
他在心裡默默補充一句,以殺止殺,也是一種止殺吧!!
張之維繼續道:「全性之所以會變成縱欲,是在於他們分不清,弄不明白什麼是自己想要的,他們被影響了思維。」
「通俗點講,人有兩套思維。」
「一套完全屬於自身,被自身操縱的思維,這就是本心。」
「還有一套是被誤認為屬於自己,但其實僅僅是思維本身的那個思維。」
「簡而言之,前者可以被自己完全控製,這個思維是自己對自身,以及對外部世界的思考與判斷,這就是誠於心。」
「後者是自己不能控製,甚至反被控製,這個思維是在客觀天地的影響下所誕生出的,是外部世界對自身的操縱,也是逆生修行要逆轉的。」
「這個思維可大可小,小的話,隻需要靜下來,就能摒除。大的話,境界不到,可能就很難有辦法了。」
聞言,左門長不解:「為何難有辦法?這個思維不是被客觀天地的影響,所誕生出的欲望嗎?隻需要遠離欲望,出世修行,清心寡欲,不就能慢慢解決掉嗎?」